而蘇抵婆當時的言語,也仿佛在耳邊響了起來:世人都說,聲色之娛,能使人懶散安逸,不思進取。越是愛其癡者,越是深受其害。樂者何嚐不是如此?若過分沉迷,神知反而會被樂音所掌控,那彈奏者就是一個行屍走肉,是樂魔的奴隸。真正動人的樂曲,無不是以無情譜有情。彈者必須自己波瀾不驚,才能準確地把握眾生的喜憂嗔怒,真正奏出打動人心的樂曲。所以真正的樂者,是要以無情之心,彈奏出天下最有情的樂音。
是否也隻有無心的頑石、無心的金精,才能去奪得一顆天底下最真的心?
她站起身來,提起裙擺,款款地從後殿出去,一步一步,是迎向那一段未可知的將來。
玉輝堂前,恰好一輪明月,將銀光泄了滿地。那手執琵琶悄然出現的女子,層層盛裝華服仿佛隻是一個華麗的外殼,藏在裏麵的身段麵容,卻有著如新月般的清新和絕麗。堂中眾人一怔,喧囂頓歇,曹昭儀掀起的一陣熱浪,頓時冷了幾分。
曹昭儀正立在高緯的身邊,那是一個眩麗奪目的女子。隱約聽聞,她向來矜持,但並不處處輕辱人。今晚的她雖然貴為二品昭儀,僅次於正宮穆後,但衣衫與其他宮妃相比,也不見得就奢華出許多去。然而周身上下,卻如有無形的光華流轉一般,頓時端豔萬方。
二美並立,一如太陽之光,一如太陰之華。
果然是金精!難怪有那樣亮麗的豔色!為何自己以前都不曾注意?
馮小憐心中驚疑懊悔,但仍是保持平靜的神色,向著正席上高緯等人盈盈折腰為禮。
高緯眼睛一亮,連忙叫她起身,卻形若無事,笑吟吟地向著兩邊問道:“方才昭儀彈奏琵琶,與之相和的是朕親選的南朝豔曲,所謂‘豔曲興於南朝,胡音發於北俗’,南曲與北調在一起巧妙地融合,又得宮中新練的‘胡騰舞’相伴,所以昭儀這一曲彈得也是歡悅輕快,不同凡俗。眾愛妃以為如何?”眾妃各懷心思,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曹昭儀不成,自然諛詞如潮,都說今晚這琵琶彈得當真妙絕。候得眾人說完,馮小憐置若罔聞,將琵琶遞給身後侍女,這才道:“不知主上又為臣妾選了什麼曲子和舞類?”
高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笑道:“小憐喜歡什麼曲子?什麼舞類?”馮小憐淡淡道:“臣妾所喜之物,不必象曹昭儀先前彈奏時那樣,一味鏗鏘華美,毫無意趣。”
砰!
曹昭儀尚未落座,此時驀然轉身,目中金光一閃,將琵琶往旁邊案上重重一擱,厲聲道:“胡言亂語!”她盛怒之下,眸中越是華采流轉,金輝灼人。兩道亮麗之極的眸光,在馮小憐身上轉了兩轉,嘴角邊卻浮起了含義莫名的笑意:“素聞馮貴人一向低調,今晚竟要跟本宮一爭高下,當真難得。莫非……馮貴人是為‘心’前來的麼?”
她也看出了自己身份!馮小憐心中一凜,答道:“姐姐既然為‘心’而奏,妹妹自然也是由‘心’而來了。”
曹昭儀向著自己座席徐徐走去,腰身款擺如三春弱柳,令人一見,便油然而生愛憐之心。她轉眸向著高緯,嫣然一笑,道:“馮貴人說話,當真有趣。”
呀,那一段風流態度,顛倒眾生。同為沒有七竅的妖精,這金精卻是如何練成?
高緯卻不以為忤,神秘一笑,胸有成竹道:“朕早知我的小憐最是挑剔,且意趣也不同於俗脂庸粉!”
他站起身來,啪啪啪!雙掌合擊,清脆響徹堂內,長喝一聲:“上舞!”
冬冬冬!鼓聲如雷,沉悶暗啞,仿佛自烏雲堆積的天際盡頭傳來,漸漸節拍加快,雄壯威嚴,令人心神一振。一隊鐵甲武士魚貫而入,恍若勁風卷過天際,玉輝堂中立時多了幾分凝重肅穆之氣。
冬!冬冬!冬冬冬!
一個腰係紅綢的武士揮動鼓槌,上下錯擊,但聞鼓點如雨四落,節然有序。眾武士和樂而起,高舉劍戟,呼喝有聲,一時以足踏地,一時又以劍互擊,雄壯威嚴,使人恍若置身於沙場廝殺陣中。馮小憐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突然雙袖一掙,竟然將外著的寬大袍服撕裂開去,隨手擲出,露出裏麵穿著的一件顏色絢麗、樣式奇異的絲袍來!
束腰、大擺、窄袖、披帛,裸出半截玉臂小腿,並佩有瓔珞臂釧,連足上都戴有一對金鈴,配著高髻步搖,儼然便是壁畫中常見的香音神飛天的模樣!她一把綽過旁邊侍女捧著的琵琶,橫空擱肩,玉手一拂!錚錚錚!弦索顫動,樂音錚錚,雜於其中,與鼓鈸之音混響,裂石穿空,竟隱現兵戈之氣!
兵者無情,樂者無情。可為何會有那麼多的人自願喪生於對陣之中,又為何會有那麼多的人聽得如癡如醉?她撥弦如飛,弦曲熱烈,嘴角卻含一絲冷笑。
忽有一人飛躍最前,看情形仿佛是領舞者,此時與她相隔不過數步。他與眾武士不同,倒是裹著一件銀袍,身形偉岸挺拔,軒爽高舉,如一棵月宮瓊樹。隻臉上帶著一個猙獰麵具,青麵獠牙,嚇得她後退一步,手下弦音也慢了一慢。
眾武士仿佛受到鼓舞一般,齊聲大喝,嗆嗆!創戟在空中交擊,發出清脆的金屬音響!舒臂踢足,舞姿越發奔放粗獷!
但聞一個女聲嬌滴滴叫道:“好!”是曹昭儀的聲音。玉輝堂上下也迸出一聲眾人喝采:“好!”
馮小憐咬了咬牙,有一種奇異的暈紅頓時浮現在她的臉上,越顯得明豔不可方物。一時性起,足尖在地上一點,人已輕飄飄地落入陣中,堪堪正與那領舞者背心相抵!領舞者舞步錯落,快捷如風;然而她也仿佛著魔一般,縱然手拂不停,卻是足下旋轉,一步步跟緊那領舞者身後,竟不曾落下半步!寬大的裙裾飛揚如蓮,裙上灑金線光芒四落,隻看得眾嬪妃看得目瞪口呆,采聲更是大作。
舞步越來越急,越來越緊,琵琶聲也是越來越急,越來越緊,到最後連她也控製不住自己,隻是著魔似的撥弄反拂,弦上仿佛千軍萬馬,奔騰嘶喊,隻聽得人熱血沸騰。到得最後,竟仿佛抽幹了人所有的力氣,她足下一軟,仰身後倒,仿佛是要輕飄飄地飛到天上去!
原來,樂者為自己樂音所迷惑,終難做到無情!
背下一緊,止住了跌下的勢頭。卻是領舞者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扶住,他身子下俯,恰好使得她的臉頰倚在了他的胸膛。有蘭花淡雅的香氣,自他身上幽幽傳來,直鑽入她的五蘊六識。疾舞後的燥熱,頃刻便平複了安靜。
嗬,這,便是成仙的感覺麼?在那強壯有力的臂彎裏,她暈紅雙頰,恍惚間竟然在腦海裏浮出了這樣的念頭。
緩緩睜開眼眸,映入眼簾的卻是那青銅打就的麵具,朱發綠眼,獠牙外突,正是佛座前的羅刹猙獰相貌!記得龍光寺裏講經的和尚說,“羅刹娑,梵語也,古雲羅刹,訛乃暴惡鬼名也。男即極醜,女即甚姝美,並皆食啖於人”。
這羅刹麵具下的人,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高緯性情挑撻,根本不把男女大防放在眼裏,見狀反而拍手嗬嗬笑了起來:“又不是衝鋒陷陣,快取下這勞什子,莫要驚嚇了朕的愛妃!”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顧不得身份矜持,突然伸手出去,一把就掀開了他的麵具。
刹那間,仿佛所有的喧器浮躁,在那一瞬間都已湮沒;所有在場的其他人,都化作了飛灰塵埃。萬象俱滅,如身處於龍光寺聽經的千秋歲月,無欲無求,安寧靜好。唯有她的心——如果她當真有心,而不是那一無所知的頑石——突然漏跳了幾拍,隻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子:
那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麵孔,輪廓分明,白晰如玉。兩道劍一般銳利的長眉,當真畫筆描出來一般。微微上挑的鳳眼,眼波湛清,一望無底,威嚴莊靜,卻又溫潤瑩潔,仿佛落入了溶溶的月色星輝。
如果當真是羅刹,那他便宛然是那“甚姝美”的羅刹女化身——如此陰柔秀美,不似人類,她簡直想不出還有什麼樣的羅刹女能比得上他!
有人脫口叫出來:“蘭陵王!是蘭陵王!”
蘭陵王高長恭!那是一個萬世噙香的名字。
那個弱冠之年便能率眾解了晉陽之圍,令北周軍隊望風喪膽,與斛律光並稱為北齊兩大柱國、後又奉詔率領大軍,鎮守北齊邊疆的蘭陵王!
都說他美如婦人,上陣時怕不能威懾敵軍,所以常戴著一張青銅麵具。自己也當真是傻,竟然沒有想到,今日諸王既然都奉詔回到了鄴城,自然也會有他出席。隻是不料,他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這星月之間。
他凝視著懷中的她,眉尖微蹙,若有所思。眼瞼上一排睫毛,如蝴蝶的翅粉。湛清眼波中一抹陰翳,也是蝴蝶掠過水麵的投影。
她的胸中突然一陣抽搐——那是沒有心的石頭人,驀然浮起了一層情緒的波動所致。也讓她突然驚醒過來:心?莫非讓她愛上的人,會是眼前這個蘭陵王?
忽聽曹昭儀輕笑一聲,道:“蘭陵王今兒下午剛從徐州回到鄴城,馬不停蹄,連寓邸都沒回去,就趕著要給主上表演這軍中歌舞。還不快快來人,賜座!奉杯茶兒潤潤口,也是主上的一番體恤心意啊。”
高緯拍手道:“不錯!不錯!四弟快席上來坐!今日四弟新編此舞,果然激動人心,與馮貴人的琵琶當真是相得益彰!不知道這舞叫做什麼名字?”
高長恭突然身子一僵,不露痕跡輕輕一推,懷中柔若無骨的美人不得不軟軟站立,溫暖懷抱陡失,令人更是悵惘。迷離燈火珠光之間,她親眼看到,高長恭的眸光刹那間火熱起來,隻在她絕美容顏上如蜻蜓般微微一點,隨即遠遠飛掠,在空中與另一束同樣火熱的眸光急急相遇!嗬,那刹那的相遇,仿佛千言萬語交彙,頓時濺起無數火花電光!耳邊,但聞他答道:“稟主上,臣弟此舞,據軍中征戰情形而編,名叫《蘭陵王入陣曲》。”
那樣美的一把聲音,仿佛是微風拂過琵琶上幼滑的絲弦,發出數串柔和的低音,彙成一支別樣的新曲,永遠留在她的心間——如果,她當真有心。
縱然她無心,但她仍看得出,那兩束火熱的眸光,彰顯出的微妙色彩,正是來自於她夢寐以求的叫做“情愛”的東西。而那另一束穿越堂中百人,破空而來的火熱眸光,正屬於高緯身邊最醒目的女子——曹昭儀。
那夜歡宴之後,馮小憐一曲技驚四座,高緯自己本來便是迷戀聲樂之人,龍顏大悅,馬上將馮小憐由貴人升為二品昭儀。
她開始迷戀宴會,愛好遊樂,挖空心思去引誘高緯玩些新鮮的玩藝兒。所為者,不過是為了見高長恭。但真見了麵,他倒是進退有序,恪守臣禮,完全視她的麗色如無物。她又開始懊悔:這如何能怪他呢?就連她,眾目睽睽下,連多看他一眼都是不成,何況是彈一曲琵琶試試弦是否斷絕。
數百棵芍藥仍舊開得豔麗如錦,四下裏蜂起蝶落,嚶嚶嗡嗡好生熱鬧。她憑欄倚眺,卻也開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一個人。
每天想他的時候,她總是緊張地按按胸:那裏,會長出一顆熱騰騰、光閃閃,如五彩寶玉一般細膩而瑩潔的心麼?那顆心,會為了他高長恭,憑空長出來麼?可是為何、為何,那裏總是空蕩蕩、靜悄悄?沒有砰砰的跳動,唯有氣流在胸腔撞蕩的回音?
蘭陵王長期鎮守邊疆,這次回來不過是循例拜見皇帝,恰逢此會而已。多則半年,少則數月,隻怕他便要返回軍中,那時千山迢迢,卻叫她做何處?
不久,北齊皇帝遁例召戰功卓絕的蘭陵王晉見,大大賞賜一番。不過這次除了珠寶之外,還特別賞賜了十名美貌的宮女,在一個秋天的月夜裏,用錦繡宮車徑直送到了蘭陵王府之中。
時近深秋,鄴城地麵落了一層濕冷的寒霜。車聲轆轆中,她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終於悄然撩開了車窗上的錦簾。夜空明淨湛藍,高高掛一輪滿月,明潔瑩美,光華萬丈,照得地麵的霜花也是一片銀光燦然。
那樣溶溶月色,竟仿佛那晚初見她時他的眸光。長恭見了她,應該是既驚且喜罷?他怎麼也想不到,北齊堂堂的昭儀,聖眷正濃的寵妃,居然在秋夜月色之中,冒充是皇帝賜下的宮女之一,堂爾皇之地乘著宮車,奔到了他的門上。北齊國已有一位昭儀落在了他的手上,再有一位自動奉上,蘭陵王定是喜出望外罷?曹昭儀能,不見得她不能。她低聲地吃吃笑了起來,雙手捂住麵頰,雙頰燙得厲害,可惜在那樣清冷的月色裏,看不出任何動人的嫣紅顏色,倒仿佛是兩塊陰影,悄然落於她美麗的麵頰上。
紅燭高燒,蘭陵王府正堂溫暖如春。蘭陵王擺案接駕,領旨謝恩,樣樣合乎禮儀,卻總是幾分索然,欲言又止。送美人來的宮監知趣辭退,蘭陵王這才客氣而疏遠地向她們揮了揮手,吩咐道:“安排在臨香軒歇息,不要怠慢,本王明早朝見主上,一定是要將她們送回去的。”
眾美人不敢有違,隨著王府侍女退下,唯有她,故意拖延在隊伍最後,此時方才微微轉身,卻不肯出門,反而跳了出來,叫道:“不!我不走!”
眾美人已走遠,室內隻剩蘭陵王,倒被她嚇了一跳。
她一把掀開出宮時蒙於麵上的遮塵障紗,向著他嫣然一笑。蘭陵王定晴一看,竟然跳起身來,遠遠退開,張了張口,吐出來的聲音卻極低極低:“娘娘夜幸臣邸,不知有何吩咐?”
她俏生生立於當中,模仿著宮中凝香兒最妖媚的模樣,側眸凝注,眼波慢回,徐徐幽幽,如春日蕩漾的湖水:“高郎,我不美麼?”
蘭陵王臉色急遽變化,又後退幾步,答道:“臣不敢。”她有些失望,但振作精神,足下生蓮,一步步,緩緩逼了過去:“不敢?不敢看我的美?不敢欣賞我的美?”
“娘娘,臣不敢再有二心。”他漸漸退到牆邊,背後已無路可退。但他看她的神情,非但沒有絲毫驚豔,還是仍如遇見毒蛇猛獸一般。
“你怕那個昏君麼?你那沒用的哥哥?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馬上就走,馬上離開這裏,尋找一處幹淨的林下泉邊,住上一輩子……不,是永遠!”啪!廣袖揮舞,袖底探出一隻欺雪賽霜的纖手,指尖電光一閃,劈空射出!頓時便將園中一株老樹劈為兩半,有如刀鋒一般!
蘭陵王身子開始顫抖,麵露懼色,渾不似一個曾曆經沙場百戰的名將。倒是她,緩緩將臉送上前去,雙頰又泛出了極豔的嫣紅,然而這不是女子含情的暈色,而是一種歇斯底裏的狂熱,便連那對剪水雙瞳裏,也泛出同樣瘋狂的光芒,厲聲道:“你看清了麼?我不怕他!他徒有千萬軍隊,廣有一半天下,可是我……”
“臣知道。”他長吸一口氣,突然定下神來,轉過頭去看了看庭中大樹斷賅,淡淡道:“兄長雖是人君,畢竟並沒有神通。臣自幼修習道術,自見到娘娘第一眼起,臣便知道,娘娘你並非凡人,而是修為極深的石精。”
猝然抬頭,這次是她踉踉蹌蹌後退,以背抵著對麵牆壁,驚駭萬方,隻是瞪著他,卻終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麵頰上蒸起騰騰的熱氣,愈顯明豔不可方物。那種醺然暈眩的感覺,竟然仿佛回到了昭華殿午後陽光的照拂之中。蜂蝶嚶嚶嗡嗡,無數聲音在空中浮動飄飛,隻讓她耳邊昏沉,幾乎連方向都辨不清。
“你……你既然知道我是石精,為何不稟告你的兄長,叫人將我除去?難道不是因為……因為你也……”抱著一線希望,她聲低如蚊。
然而他開口了,話語悲涼,卻是震如驚雷:“北周對我們虎視眈眈,然而兄長他不但不想如何強兵治國,反而日漸昏庸,不但重用陸令萱這樣的奸邪小人,深信後宮婦人言語,去年居然還殺掉了斛律將軍……”
她木然而立,重用陸令萱,殺斛律光,說起來是高緯下的旨意,但作為陸令萱一黨的她也脫不了幹係。斛律皇後被廢,才有了穆黃花被立為後,還得到了主上賜下的那個光芒萬丈的名字“舍利”。可是斛律一族在朝中勢力仍然很廣,斛律光身為前國丈,又手握兵權,不能不被人所忌。為了在這宮裏生存下去,為了能撐到有一天找到那個想要的人,為了能夠有自己的心,與所謂的奸邪小人結盟勾結,誤陷前斛律皇後之父謀反,當真再也容易不過。她本就是頑石,這些人的死活,也根本不放在她的心上。可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能遇見他麼?眼前這玉樹般俊美、羅刹般無情的男子?
“王爺,即算您這時拒絕我,討厭我。可是您勾結宮妃、淫亂宮闈,這罪名,隻怕早就逃不掉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冷酷。當時一看他與曹昭儀對視的眸光,便知這二人早結下私情。以曹昭儀金精的法術,越過宮牆與他相會,自然是輕而易舉。也唯有她馮小憐,長著一顆石頭遲鈍的心,定要思前想後,挨過這些時日,還要冒充被賜的宮女,才敢奔來與他見麵。“您可知道曹昭儀的真實身份麼?即算本宮不向主上告密,隻怕你遲早也會被害她手!”
出乎意料的,他坦然伏下身去,向她深深地低下頭:“臣知道。臣知道曹昭儀她並非人類。臣既然看出娘娘是石精,為何看不出曹昭儀是金精?”
什麼?她愕然地睜大雙眼:“原來你……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你既能與她結下私情,為何不肯與我……”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娘娘和曹昭儀是金石精魅,本來應在深山幽穀修行,卻光天白日,現身在我北齊宮中,難道不是天要亡我北齊麼?”
他慘淡地笑了笑,燭火下的笑容如黑夜蝙蝠展開的雙翅,在他的臉上篩落一片陰影:曹昭儀……她對臣,當真是極好極好的,好到讓臣時時都在懷疑,她接近臣到底有什麼用心……可是娘娘又怎麼知道,臣跟她結下私情,就一定是出自於真心?
因為手握兵權,一直引起兄長的疑心;臣才屢次辭封,又假作受賄,時時還要裝病,都是為了避禍。曹昭儀正當聖寵,又是法力強大的金精,而臣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想要保全自己和家人,能有什麼力量去拒絕她?躲避她?
可是現在,連娘娘您也找來了……所作所為,都讓臣如在夢中。臣惶恐,不知我北齊朝中,究竟隱藏有多少的妖魅?臣本來想,保全這大好身軀,或許有一天能為我北齊立下功業,守好祖上的這一份疆土。可是現在,臣心力交瘁了。娘娘,主上已收回了臣所有兵權,這才賜下美人珍寶安慰臣。可是主上的心性,臣最是了解。
臣的死期,恐怕也是不遠了。這些天來,臣左思右想,覺得自己一生處處受製於人,受到太多的羈絆,區區一個蘭陵王,又如何能左右政局,挽救我北齊必亡的命運?早死晚死,終是一死。臣又何懼一死?
所以臣不敢接受娘娘,隻求娘娘放過王府其他家人,哪怕吸盡臣全身精血,粉身碎骨,臣也心甘情願……
“不!長恭,我……我是因為想要愛上你!我不是害人的妖精……”她急急地辯道,為什麼要殺掉他的家人?為什麼要吸他的精血?可她要高長恭愛上她,愛得不顧一切,愛得……愛得他們都忘了,她為什麼要去愛他。她什麼都不要,隻要他允許她去愛他,隻要……隻要讓她長出一顆愛他的心!然而突然間,自己也疑心起來:自遇蘭陵王以來,如此狂熱,如此不能自持,當真是因為愛麼?當真是麼?
“王爺,您愛過曹昭儀麼?”心頭的疑問,終於還是脫口而出。曹昭儀定然是愛上了他,可是看樣子,她的心並沒有真正長出來。不然的話,她應該早就去尋個隱秘的地方修煉清淨無為去了,何必還在這五欲橫流的人間宮廷裏亂竄?沒長出心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她愛他,而他……
可是她分明記得,玉輝堂上,刹那間兩束在空中交集的、同樣灼熱的眸光!
“娘娘,一個生於亂世,長在帝王家的人,您認為,他們還會有愛麼?”
已忘了是如何回宮的,失魂落魄,在隆基堂中坐了許久。有宮人膽怯地想要上前服侍,卻被她一掌打開。
直到有人款款上前,蹲下身子,摟住她的雙腿,呀了一聲,道:“你去了園中麼?怎麼裙邊鞋腳濕了一半?”這一說,她才想起自己方才自蘭陵王府奔出來,一路穿雲破霧,乘夜色而歸,竟是沒有乘坐任何車駕。雙腿被抱得緊緊的,一種別樣的溫暖自那裏傳來。她茫然抬頭,才發現有一張慘白麵龐映入眼簾:額上緊緊勒著的金簪通天冠,也顯不出他別樣的尊貴,倒襯得麵容更是憔悴無神。是高緯!北齊皇帝高緯!
她看著他,心思卻仿佛飄在九天雲霄裏,半晌都不能著下地來。
他撫著她的麵龐,又驚道:“你看你,唇色都變得青白了,這些奴才都不會好好服侍……”
見她沒有反應,蹙了蹙眉,喚道:“小憐!小憐!”
她不理他,也不要他的憐愛。這猥瑣的可惡的男子。進宮快三年了,看他都看得膩味,仿佛一件陳舊的卻又不可或缺的家具。真不懂宮裏那些女人,她們生而為人,天生就比所有的妖精都要優越,有一顆與生俱來的心,有能接受天地靈氣精華的七竅,明明可以很容易修行煉成正果;為何要費盡心思,浪費大好時光,曲身去討好這一個男人?
而她呢?蘭陵王不肯讓她去愛,而她的愛受了傷,還能夠再象這樣迫切地去愛一個人麼?不能夠,一切就將要結束了麼?神識會煙消雲散,而沒有靈魂的這具軀體化歸大地的一塊頑石。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這頑石幻就的軀殼,那具軟弄弄的人類的皮囊,是多麼華美、多麼精致!在玉輝堂的歌舞幻影間,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它才是在這人世間無所不往的利器呀!看那些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們,是用一種什麼樣渴求的目光在看她?如果蘭陵王不能看出她是石精,想必他也是會戀上她的罷?她剛剛懂得了它的好處,也懂得了人生的美好,她如同飲了酒醪的山猿,才剛剛嚐到那妙絕的滋味呀!
頓了頓,他又在說話:“小憐,你前日想要的那隻於闐國貢來的花狸貓,朕叫人給你送來了。它長得雖然比別的狸貓漂亮,但有些野性,恐怕不好馴。”他輕聲地笑了笑:“不過,這麼多年,朕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它不肯聽你的話,殺了就是。因為殺了它,它就不能再向別人屈服了,它隻是你一個人的,哪怕是屍體。”
牙齒微微一咬,唇破出血。那樣淡淡的腥味,刹那間仿佛激起了通身血液,突然間都沸騰呼嘯而起,撲天蓋地鋪排過來!
蘭陵王,他注定是她看上的獵物。她愛他,就一定要得到他,不管他是活的,還是死的,他的命運隻能由她來玩弄。她一定要得到他!
恍惚中,感覺他脫去了她的繡鞋,又細細以帕子抹去濕泥,低低地笑了起來:
“嗬,雲弄金烏開,繡履印庭苔,苔色潔如玉,驚鴻照影來。小憐,我作支《夜歸曲》給你彈唱,好麼?”
“小憐,你的身體為什麼會這麼冷?小憐,小憐,你告訴朕,你到底怎麼了?你想要怎樣才肯快樂?”
天快亮了,雲霞甫生,天際出現了淡淡的曙光。“主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主上,怎樣才能快樂呢?”
他將頭埋在她的頸子裏,喃喃道:“小憐,你真美……在朕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茫然的神氣,可是現在的你,仿佛靈動了許多,更有美人的韻味了。朕那時想,朕是皇帝,朕可以給你一切……一切你想要的東西,朕想,隻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才會真正快樂罷。”
她猛然轉頭,目視眼前這慘白的少年皇帝,心中已暗暗下了決心。
罷了!罷了!以她石妖的法力,穿越宮闈如履平地,她完全可以輕易地越出深宮,直奔蘭陵王府,與他同效於飛。又何必在這裏效仿人間的女子,徒然地挨這樣相思之苦?隻要得到他,不信他不會不愛她!她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性子!
高緯離開了,她從床榻上騰然坐起,奔到園中,連根拔起一根芍藥,拘弄兩指,捏個法訣,頓時將這芍藥化作了那清冷如月的美人——宛然如她平時的皮囊模樣。
假美人丟在床上睡好,蓋上錦被。她的心突突亂跳,勉強攏一攏發,原地旋身,頓時化作一道清光,直投門外!
北齊宮中層層疊疊的琉璃金瓦、椒房玉階,漸漸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那道清光飛上半空,隨著微風掠過的軌跡,直向宮門飛去。
銅釘鎦金的巨大宮門,漸漸近了。她滿心歡喜,仿佛眼前已浮現出蘭陵王那張俊逸無雙的麵容。
刷!陡然有四個碩大“金”字,淩空浮現,隱約立於四處宮門的半空之中!
而幾乎與其同時,四個“金”字之間,仿佛連起了一道無形金色巨牆,堪堪擋在了她的麵前!砰!猝不及防,她當頭撞了上去,頓覺一種灼熱的感覺傳遍全身,叫都沒叫出聲來,被反力激得飛速倒退,直掠過幾道宮牆;啪地一下,清光散去,她重又化為人形,重重地摔在一處堅硬的石板地上!
周身被摔得劇痛無比,她心知遭了暗算,當即掙紮著爬起來,還未起身,卻見麵前石板地上,已經多出一雙金線繡鸞的鳳頭鞋。鞋麵綴滿珍珠,那種眩目光華,一如其主人那種絢麗的風姿。
緩緩抬頭,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一張眉眼如畫的麵容映入了她的眼簾之中。
曹昭儀!
她俯首,看著跌坐地麵的馮小憐,唇邊掛著輕蔑的笑意:“怎麼?你是想去找蘭陵王麼?出不去呀,嘖嘖,真是可惜。”馮小憐再怎麼不通曉世情,此時也隱約知道那道莫名的禁製,一定與這金精相關,不由得怒上眉梢:“你我相安,各走各路,憑什麼你要多管閑事?”
曹昭儀笑意斂去,眉梢間卻多了幾縷殺氣:“你安分守已,本宮自然不會找你。你稍有異動,這修行數百年的石精之體,對上我這修行已有八百年的金精,隻怕難以保全哪。”
馮小憐緩緩站起來,直視那雙閃動金光的妖魅眼眸:“怎麼?你是擔心我奪了主上對你的寵愛?這你盡可放心,我……”
哈哈哈!一語未了,突然曹昭儀仰天大笑起來,清脆放肆的笑聲,刹時打斷了馮小憐未盡的話語:“爭奪高緯的寵愛?哈,真虧你想得出來!我真正擔心的,”她的眸光惡狠狠地逼了過來:“是蘭陵王!”
腦袋裏仿佛有一根弦動了動,馮小憐失聲道:“蘭陵王?你……”
曹昭儀的臉龐豔麗不可方物,眼中金光,仿佛一時又盛了幾分:“不錯,石妖,咱們可看上同一個男子啦,不過,我還是比你搶先了一步。”
馮小憐騰騰後退幾步,卻見曹昭儀手掌一揮,鏗鏗數聲!纖纖如筍的手指尖突然伸出十根金刃,宛若蓄就的長甲一般,卻鋒利如刀,熠熠閃耀。
她得意地揮了揮雙手,那十枚金甲互相撞擊,鏘鏘作響,帶著難以名狀的殺機與寒氣:你一塊低賤的頑石,渾渾噩噩,尚且知道要取得一顆自己的心。我這樣高貴的金精,一旦修道略成,難道就甘心老死於庫房深處,不想有一天得證大道麼?可惜,我們都是沒有心的妖魅,所以隻能去尋找一個男子來愛上,生出情欲之心,再煉心返神,由神返虛,最終成為仙佛。
嗬,世間男子,能讓人愛上的,當真少之又少。
當年在北齊的金庫中修煉成精,能幻作人形之後,我便踏足世間。為了得到一個能愛的男子,我在這世間尋了多少次?可惜,民間苦難,終不如齊宮的繁華,更抵不上齊宮出入的風流人物。所以我終還是回來了,從高歡、高澄、高洋,一直到現在的高緯。每一代皇帝當政,我都以不同的麵目,在這宮裏潛伏下來,有時我是高歡的鄭妃,有時我是高澄的元皇後,有時我是高洋的王夫人,現在我是高緯的曹昭儀……
哈哈哈,每一代皇帝當政,我都寵冠後宮,這世上誰不愛黃金和美人?更何況是黃金化作的美人?
可是,可是……在那個春日,鄴城外的櫻樹下,我隨主上出獵,遇上了也來放馬打獵的蘭陵王——高長恭。
哼,你這卑賤的頑石!那晚的歌舞中,我一見你倒在長恭懷裏的神情,可就什麼都明白啦!我自己當初,也是這麼看著長恭的啊……那天的微風揚起,滿樹櫻花紛紛揚揚,雪白的花瓣落了他的全身……
就從那櫻樹下的一刻起,我終於明白:找尋了這麼多年,我終於找到了一個、一個可以讓我去愛的男人。而他,他也喜歡我,從那天起,我動用了我的法力越過宮牆,我們幾乎是夜夜幽會……
你這個賤人,以為你這麼跑去找他,他就會接受你,讓你去愛他麼?哼,你根本不愛長恭,如果你愛上一個人,你就會慢慢地為他改變,改變你原來的種種,甚至是你的本質!變得越來越象他心中的女人,而不是一塊無知無覺的廢物!
曹昭儀那嫋娜如柳的體態,如嗔還喜的神情,怪不得自己學不會,原來都是因為……因為她愛上了一個男人、蘭陵王麼?
“我告訴你,那晚我發現你看他的神情有異之後,我早就該殺了你!可惜我剛與你鬥過琵琶琴技,又怕人家疑心,隻好遲緩幾天動手。所以我就用了法術,在宮牆四周下了禁製,就是防著你這個賤人去勾引他!”
馮小憐歎了一口氣,問道:“自漢以來,宮中一直嚴禁巫蠱法術。朝中更是專門設有國師一職,由精通禁製巫術的人擔任。你平時收斂妖氣,倒可以冒充人間女子,國師未必認得出來。可是這樣公然在白日裏使用金係禁製,難道不怕朝中的國師發現,從而探索金氣,深入禁宮,查到你的真實身份,將你重新煉成黃金麼?”
曹昭儀冷笑一聲,周身上下開始泛出淡淡的金光,美麗的麵容竟然有些扭曲和猙獰:“如今你自己撞到網中來,我也顧不得啦,隻有提早下手!你橫豎馬上就要死了,你一死,我就撤銷禁製,誰能發現?倒是你,哈哈,千嬌百媚的馮昭儀,死後竟然化作一塊頑石,也夠國師忙上好一陣的啦。”
馮小憐又歎了一口氣,道“那你為什麼不跟他離開這裏?”
曹昭儀也幽幽一歎,道:“你橫豎馬上就要死了,跟你廢話兩句,倒也解悶。我想過要跟他一起離開,可是我怕會給他的家族帶來禍患,也怕……也怕……怕自己會忘了當初想要一顆心的本意。因為愛上他後,我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想再修道了。如果我真的長出了心,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我為什麼要去尋找幽穀深川修行?我要和長恭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看盡碧草紅花……我……我會是他最溫順恭良的妻室,洗手作羹,女紅縫補;我還要為他生下十一二個孩子……”
“生下來的,怕都是黃金的娃娃吧?”
馮小憐突然冷笑一聲,一改以前羸弱可憐之態,長袖一拂,一柄瓜仁大小的碧玉琵琶已經顯現在她的掌心之上!她手掌晃得一晃,那琵琶頃刻間迅速漲大,如尋常樂器大小,馮小憐反轉琵琶,纖手疾拂!刷!一根絲弦應聲脫落,淩空如利箭一般射來!
曹昭儀失聲叫道:“賤人無恥!”十根金甲淩空一閃,如刃林一般,四麵合圍,頓時向那根絲弦惡狠狠地夾了過去!卟!當前一段弦應聲而斷!
馮小憐吃了一驚,琵琶再彈,刷刷!餘下兩弦齊發,穿透甲影,直向曹昭儀襲去!兩弦靈動如蛇,上下交錯,頓時將三根金甲纏於當中,用力一絞,啪啪啪!三枚金甲立時折斷!曹昭儀心下駭然,也是手掌推出,掌心飛出一團碩大金球,風聲呼呼,直向馮小憐當麵撞來!馮小憐錯身閃開,喝道:“破!”
先前那一根斷弦如僵蛇複蘇,弦端射出一道白光,昂然前襲!蓬!那團金色光球被白光擊中,頓時轟然炸開,化作無數金色光點,宛若螢蟲一般,在空中急旋飛舞,最終紛紛落下。刷刷刷!三根絲弦交錯而出,弦端白光閃動,幻出無數淡白光影,織成一張光網,曹昭儀狼狽不堪,左奔右突,始終不得逃脫光網追迫,終於滿身金光漸漸萎謝,人也委頓在地。
“原來,蘇抵婆還留給你這件寶貝!這是藏有她法力的碧玉琵琶!”她恨恨地抬起頭來,一手撐地,勉強支持身體,狠狠瞪著小憐。馮小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陡然伸出兩指,作捏訣狀。吲!一道無形光氣自曹昭儀身上吸來,又自馮小憐指間飛出,破空而上,正撞擊在那道禁製上,頓時金光四濺,宛若孔雀屏彩四溢,發出“油油油”的尖嘯之聲,直衝雲霄!
“曹姐姐,”馮小憐的臉上如石雕一般,沒有任何表情:“我以你的金氣激發了禁製,隻怕國師遠遠看到,馬上就會趕來,並攜來一切專門對付妖魅的法寶。姐姐保重,小妹先走一步。”
曹昭儀很快被以巫蠱罪逮捕,這種罪過在北齊是該被誅滅三族。不過她既然是金精,那所謂的曹僧奴之女的身份自然是一層偷來的外皮,隻可惜連累了曹氏三族。
而曹昭儀本人,由於國師曾密見高緯相稟,兼之她原是宮妃,所以她並沒有如以往獲巫蠱罪的人一樣,當眾斬首示眾,而是被以捆妖繩重重捆縛,鎖入精鋼煉就的籠中。籠上還密密地加了數道符咒。
火克金,所以等待她的,是一場熊熊大火。然而她畢竟不是普通的金精,八百年修為,足以抵擋烈火。三天三夜的大火鍛燒,這美麗的女子竟渾若無事,宮裏漸漸有許多人知道,更是駭異。國師在向高緯上的奏章裏也無奈地說道:“火強克金,金強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