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屬牛，而且千真萬確有牛脾氣。打定主意要幹的事簡直是“一意孤行”。比如追求我的時候就是這種德性，很有些“愛你沒商量”的執拗。我問他：“你知道我的出身嗎？”（那年頭這常常是擇偶的一大要素）他搖頭。“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嗎？”仍舊搖頭。“知道我有沒有對象嗎？”當然還是搖頭。搖完頭問我：“有必要搞清楚這些問題以後才考慮愛不愛你嗎？”這回到我搖頭了。因為在此之前，我已經拒絕了兩三個必要搞清問題，又要吞吞吐吐求愛的男人。
我一受了感動就“坦白交代”：“本人一是家庭出身不好，父親乃起義的國民黨軍官，已經去世，母親為摘帽右派，剛從幹校畢業。倘要站穩立場，可趁早改變主意。否則一定要孝順我媽。二是我十六歲離家，對家務事一竅不通。”當時我先生聽完後朗聲一笑：“我以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咱倆要成了，你媽就是我媽，至於家務活可以慢慢學，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這事談妥了，戀愛就有些蓮蓬勃勃的發展。
不久，他離開海南島回廣州讀書。到了家一宣布和我的關係，便有反對聲、置疑聲、說媒聲四起。都說你怎麼那麼糊塗，好不容易回來了，還留一截尾巴在海南，而且是個不會講粵語的外省妹。先生牛脖子一梗，當場話語鏗鏘：除了她我誰也不考慮，你們都別再操心了。這事兒先生一直瞞著我，從不居功自傲。結婚後好幾年，他嫂嫂才講給我聽，外加一句：“你不知道，他挺惹女孩子喜歡，經常有女孩來家作客，模樣跟你一般漂亮。”我頓時為之氣結，質問先生：“你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跟你受苦受難。”他不動聲色地答：“幸虧我屬牛的厚道。要是我早說了，你還能嫁得出去！”我討個沒趣掉頭就走，嘴裏嘟囔：“簡直是頭蠻牛！”
屬牛的先生不僅固執，而且頗有牛們刻苦耐勞，樂於助人的作風。鄰居家有事相求，他一定是隨叫隨到，態度極好，整個像條孺子牛。遇上自家有事，他就不大肯去求人了，怕添麻煩。有一次樓上人家的下水道破裂，髒水不斷滲漏，把我們家衛生間的天花板弄濕了一大片。我催他去交涉修理事項，他磨磨蹭蹭算是說了，卻從此不再去催。
談戀愛那陣子想得挺美，以為牛脾氣牛風格一類問題很好解決。憑自己的聰明才智，改變他應綽綽有餘。結了婚才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認準了理，八套馬車也拉不回頭。有時生氣了我就罵他是牛變的，他從容答曰：“你講錯了，我骨子裏就屬牛，用不著再變。”我哭笑不得，轉而一想：倘是屬什麼就有什麼脾性，那麼十二生肖中，牛便算是不錯的了。忠厚老實又肯幹，牛性子也不輕易發。為人妻者，總得讓夫君保持自己的本色和特點，硬要牛變成雞或狗什麼的，隻怕是勞心費力。到頭來牛還是牛，弄不好甚至成了怪牛野牛，豈不更添麻煩。從這個角度來看，嫁牛隨牛，未必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