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衛斐說了些戳人肺窩子的話後,宣王殿下心中就來回盤算。
衛斐才思敏捷,年少成名。
弱冠之年,就成了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郎。
殿試時,一篇精妙絕倫的時務論得了他父皇和滿朝文武的讚歎,是如今朝廷中的炙手可熱的冉冉新星。
卻怎也想象不出乞兒似得衛斐。
宣王殿下久居京城,常去之地大多奢靡繁榮,尋常人一輩子見也見不到的寶貝在他府庫的犄角旮旯裏生灰。
可他見過的乞丐掰著手指頭也能數過來。
衛斐言辭切切,不會騙他。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宣王殿下好奇,有驚世之才的衛斐,是何以淪落至乞丐的?
一日前就派了霍爭調查此事。
衛斐的家鄉離京城並不遠,是個叫河岸村的小村落,屬於京郊鄉野人家,世代捕魚為業。家中除了衛斐之外還有一子名喚衛箏,父母親善,兄弟和睦。
至於落魄的原因,霍爭是這樣說的。
“屬下方才所說,是衛斐七歲之前的事,據鄉鄰所言,衛斐七歲那年父親去世,正巧那年北方旱災,河裏的魚蝦都枯死了,死了不少農人。”
“衛斐母親當時還生了重病,弟弟年幼,家中親眷死於旱災,無奈乞討求生。”
殷瑜皺起眉來,心有戚戚。
他記得那是一個酷暑,宮中冰庫消耗殆盡,禦花園的池塘都幹涸了。
宮中尚且如此,遑論民間。
“後來,衛斐受京城一夫子啟蒙,他天資聰穎見字不忘,再加上是難得的孝子,由有官身的夫子舉薦孝廉。”
“舉孝廉?”殷瑜不解,“那又他怎麼又參加了科舉?”
殷朝尊儒術,孝順是美名,舉孝廉者,可無需參加鄉試,可以直接參加會試。
但衛如琢是鄉試會試殿試三元榜首,可見他沒走舉孝廉這條捷徑。
“蓋因四年前衛斐舉孝廉前夕,衛家發生了一場大火,除了在外求學的衛斐,無人生還。”
“……”
衛斐倒是身世淒慘。
殷朝舉孝廉苛刻至極,未嚐差於二十四孝。
殷瑜依稀可見,一青稚的孩童滿臉汙漬,衣不蔽體,靠乞討攢下的銅錢,將母親的重病治愈,將弟弟喂養長大。
卻在即將出人頭地的前夕,痛失親人。
他想。
若是當時本殿下在他麵前,定不會讓他無奈乞討,替他護住家人。
耳邊傳來些許聲響,霍爭已經出去了。
宣王殿下躺在床上,呼吸綿長。
良久,殷瑜睡不著抬頭,帷帳上墜著的珍珠在月光下映照出瑩瑩光澤。
宣王殿下閉上眼睛,隻覺得以往睡慣的柔軟綢被,光滑的過分,
命由天定,運在人為。
縱過往深陷泥潭,衛如琢也爬了出來,如今風光無限,用不著他施舍同情。
世間掙紮求生者眾,他宣王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絕不會因衛斐幼時淒慘就放他一馬。
不過,等到衛如琢上了他的榻,他大可以對他溫柔一些。
至少不會那夜賊人似得,弄得他在床上休養了整整三日。
痛似刀絞。
想起某些厭極的記憶,殷瑜決定讓尹玉山那廝替他找些畫本瞧瞧。
在操練大軍之前,總歸要熟讀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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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山做事利索,再加上他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很快就命家仆弄來了殷瑜所需之物。
這日課上,殷瑜正捉著筆昏昏欲睡,嫩白的臉沾上些許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