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目送著少年靈活的身影消失,輕哼了一聲,抓起麵前的牛肉狠咬了一口。
“將軍,要不要派兩個人跟著他?”一個親衛小心地提醒道。
“不用。”方岩用力嚼著牛肉,正眼也不看說話人,“他不會跑。”
“可他萬一真跑了,解州那邊……”親衛仍不放心,“您知道,城守父子一向老奸巨猾……”
“他們狡猾,我就是傻子了?”方岩慍怒地瞪了瞪眼睛,一掌拍得那個親衛縮了縮脖子,忽地哈哈一笑,“放心,就算那小子想逃,我隻要鉤鉤手,他就得乖乖回來!”
寥寥數語,都被不遠處的冀州使臣昌寓收入耳中。他放下手中的黑布,重新把那輛上了鐵條的馬車蓋得嚴嚴實實,忽然若有所思地低低一笑:“這件事倒是有趣了……”
然後他挺直腰板負著雙手,看似悠閑地走進了蘆葦叢中。
作為第五世軒轅帝特派的使臣,昌寓並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麼老朽木訥。實際上,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解州將軍方岩和城守公子紹原,隻不過鑒於城守廉修一直曖昧不明的立場,昌寓並不想插足到解州城守與將軍的爭鬥裏去。
剛才的幾句對話,卻是昌寓第一次見到那個沉默的少年提出自己的要求,這讓昌寓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心。何況,有些事他不說,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當他走進蘆葦叢中時,隻看見紹原一個人蹲在地上,手裏還握著他午飯分到的肉和餅。
聽見身後的動靜,紹原慌忙站起身,右腳不自然地踏開一步,像是嚇得幾乎摔倒一般。
昌寓看著少年。對方清亮的眸子與慌亂的動作並不協調,瞬間已恢複了一貫的穩定。於是年長的使臣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將右手舉在胸前,拇指與中指一捏,霎時在指尖點亮了一朵白色的火星——這是神人之間表明身份的通常禮儀,如果紹原知禮,也應該調動靈力,如法還禮。
可是少年卻微微垂下了頭,聲音平靜得甚至有些冷漠:“對不起大人,我是凡人。”
“可我記得令尊廉修大人乃是黃帝苗裔。”昌寓並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神人也會生出沒有任何靈力的不肖子孫。”紹原仍然沒有抬頭,“所以父親才讓我跟著方岩將軍出使,希望我能增加曆練,以免貽羞家門。”
就這樣解釋自己的處境?這孩子究竟是在幫誰掩飾?昌寓侍奉軒轅帝二十年,城府頗深,並未戳穿紹原的言辭,淡淡應道:“也難為方將軍肯提攜你。”
紹原的肩頭又是輕輕一抖,低聲道:“是,所以我絕不會半途走掉,大人不必費心照看我。”
昌寓心中微微一哂,畢竟還是孩子,這話就有些欲蓋彌彰了。
“你當真不是神人?”昌寓轉回最初的話題,一來是避免解釋自己的動機,二來他確實有所疑惑——眼前的少年雖然年紀尚輕,卻神清骨秀,光華內斂,若隻是庸碌的凡人真浪費了這副根骨。
“大人若是不信,回程路過解州時可以垂詢家父。”
少年的語氣彬彬有禮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顯然並不打算和昌寓長談下去。於是昌寓隻好點了點頭,說了聲“好自為之”,便轉身離去。
無論在軒轅、神農還是昆侖各國,作為遠古天神後裔的神人和毫無靈力的凡人是截然不同的階層。各國帝王、貴族和高級官吏無一不是掌握法術的神人,而凡人原本就是為了供奉神人而存在,就算再聰明能幹,無法修煉靈力就注定無法踏入社會等級的最高層,無法掌控朝政和他人的命運。因此昌寓一旦確定了紹原的凡人身份,原本的一點招攬結交之心就全都化為烏有。
神人與凡人,就像天與地,看上去可以在地平線上融為一體,實際永遠相隔萬裏。
直到聽見昌寓走出了蘆葦叢,紹原才抬手抹了抹額角的冷汗,將一直踏住不動的右足挪開。潮濕的泥土上顯出一個深深的腳印,而腳印正中,卻滲著暗紅色的血跡。
是那個家夥的血。
“你出來吧,沒人了。”紹原朝著蘆葦叢深處輕輕呼喚。剛才他感覺那個家夥就在不遠處,甚至發現了他新鮮滴落的血跡,可惜還沒見到真麵目,昌寓的到來就讓那家夥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遠遠逃開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碰巧和我們同路,是否沒有東西吃,不過我每餐都會給你留一些。”少年揮了揮手中的食物,想讓香味散發得更遠一些,“我不會傷害你的,出來吧。”
然而蘆葦叢中再無動靜,反倒是遠處傳來了吆喝上路的聲音。
“那你自己吃吧,晚上我會再給你留。”紹原有些惆悵,躬身把牛肉和餅放在地上,轉身走向遠處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