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2 / 3)

他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山上一座破廟中,身上短箭已被拔出,傷口包紮好了。他所救的那些青樓女子早已散去,各分東西,各奔前程。隻有一個女子仍然在他身邊照顧他,那女子叫做“蕾兒”。一隻舊瓦罐裏熬了一點小米粥,她正在柴堆裏添火。他問她別人都走了,她為什麼還不走。她說她無家可歸,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她求他讓她跟著他,無論天涯海角跟著他一起走,哪怕讓她做牛做馬,為奴為婢。她眼神充滿悲哀、充滿無辜、充滿乞求,他心腸軟了,沒再趕她走,默許她和他在一起。那女子將廟裏那些裝滿灰塵的器皿洗幹淨,盛碗粥喂他喝下。

他傷好之後,那女子跟著他下山。他感她救命之恩,那女子甘心一心一意侍奉他,他獨自行走江湖,寂寞在所難免,此刻有人陪伴,不知覺被她所迷,愛得死去活來。

後來他發現那女子騙了他,盜他的武功秘笈給另一個男人,那男人儒雅風流,他見了自愧不如,是她相好的。此時他愛她已逾生死,當天夜晚在旅店和她自行拜過天地,結成夫妻,買兩根紅燭裝飾房間,洞房之夜說是將那本武功秘笈送她,做定情信物。實則那本秘笈早已不在身邊,他假裝秘笈被自己不小心弄丟,向她道歉。那女子自知德行有虧,向他一五一十交代,他原諒了她。後來她再次背叛他,他當場抓住兩人幽會,命那男子發誓再也不糾纏她,否則就要他死,那男子當時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他以為從此可以一勞永逸,沒想到兩人暗中藕斷絲連。她一次一次地騙他,讓他將所有武功秘笈全部交由她保管。原來那男子是個將帥之後,平時拈花惹草,是個花叢老手,風流慣了。他無意中見到蕾兒容貌,起了邪心,將她勾搭到手。後來又得知王鹿山家傳武功“先天功”十分厲害,祖上王重陽號稱“中神通”,是全真教教主,當年華山論劍力挫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奪得《九陰真經》,武功天下第一。他便利用蕾兒偷盜秘笈,欲將他家傳神功學到手,真可謂機關算盡。其實那是數百年前的事,王重陽是自己先祖,全真教早已沒落,全真教功夫蕩然無存,那些許多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武功早已失傳,包括《九陰真經》。自己自幼父母病死,家傳武功早已失落,自己這身武功是無意間揀到幾本拳譜,又經名師點撥自煉而成。

後來他將兩人抓在一起,決定了結這番恩怨。他想既然她真心不愛他了,不如當麵作個了斷。他還存有一絲幻想,盼她迷途知返,和他踏踏實實好好過日子。他決定試他一試,如果那男子真心愛她,他便放手,任他隨別人而去;如果那男子隻是花心騙她,他當場就要殺死那人,揭開他的真麵目,好教她死心塌地。

隻見他解開兩人綁縛,快速扳開那男子嘴巴,往他嘴裏塞進一粒藥丸,又往蕾兒嘴裏塞進一粒藥丸。對那男子道:“這是穿腸毒藥,我這裏隻有一粒解藥,救你還是救她?”不一會兒兩人均感肚痛,那男子捧腹哀求,臉色驚恐。蕾兒痛得汗珠從額頭滲出,慢慢流下。他對那男子喝道:“快說!救你還是救她?”他正自暗喜,瞧那男子反應。

突然那男子暴起,雙手扼在蕾兒脖子上,蕾兒被他摁得大聲喘氣,呼吸困難。他出手迅疾,手袖揮舞,拂中男子手腕上手厥陰心包經大陵穴,位於腕關節掌側第一橫紋正中,兩筋之間。那男子手腕一麻,鬆了手勁,王鹿山將他雙手拉開,蕾兒大口呼吸,漸漸恢複平靜。王鹿山冷笑道:“你也不必如此,我給你吃的根本不是毒藥,隻不過是想試試你而已。”聽他這麼說,那男子覺得肚痛漸漸平息了些,蕾兒也有同樣的感覺,他臉上露出一絲喜氣。原來王鹿山給二人服下的不過是兩粒鎮毒丸而已,若是中毒之人服用,可抑製毒性擴散,減緩發作;若是正常人服用,藥效發作時肚痛難當,藥效過後就好了。

王鹿山劍眉倒豎,瞪目怒道:“你這奸人,受死吧!”揮匕首在他頸上一挑,一條血線隨之噴出,那男子立時身亡。蕾兒驚叫一聲,王鹿山收起匕首插在腰間。他將蕾兒扶起,一隻手摟住她肩頭,輕撫她背,說道:“蕾兒,走吧。哪怕你千錯萬錯,我都會原諒你的,我們已經是夫妻了。”蕾兒神情淒苦,望著死去的情郎,眼裏滿是恨意。她自覺無地自容,垂頭低聲道:“相公,我對不起你。”王鹿山聽他此語,心中歡喜,隻道她改過自新,兩人從此以後相依相隨過日子。他這一喜,身心大意,蕾兒拔出他腰間匕首,刺入自己腹中,王鹿山聽得嗆的一聲,已經來不及阻止。他哭叫著將她抱在懷裏,叫道:“你為什麼這麼做啊,哪怕你千錯萬錯,我都已經原諒你了。”蕾兒失血過多,氣息微弱,眼裏流出淚來,說道:“我不能原諒我自己,王大哥,我······我不是一個好女人。”王鹿山一個勁地搖頭,說不出話來,蕾兒道:“王大哥,我······我求你一件事情。”她頓了一頓,由於氣血不足的原因,臉色蒼白,聲音微弱道:“我死之後,你把我埋在別處,不要······不要······不要和他葬在一起。”說著左手微微抬起,指著死在地上的情人。王鹿山泣道:“你放心,你是我妻子,我一定會把你葬在我故居裏。”蕾兒斷斷續續道:“我······我我······不能照顧你了,你好好······好保重,我······不配······”她話未說完,眼神黯淡,微微抬起的左手垂了下去,最後輕輕合上了眼皮,香消玉殞。他再也見不到她當初在破廟中溫柔的眼神了,雙眼一閉上就是天人永隔。

王鹿山哭得很傷心,用馬車載著她的屍身,驅馳數百裏,從漢口趕往終南山,將她埋在陝西終南山上。

從此以後,王鹿山潛心練武,遊曆天下,行俠仗義,終身不娶。直到半百以後,才逐漸歸隱,呆在鹿門山很少出山走動,江湖上也不再傳誦他行俠仗義的事跡。在別人看來,他行事率性而為,從來沒有心事,從來沒有悲哀,因此號稱“怪俠”。殊不知這段往事傷他太深,他以表麵歡樂愈合內心傷痛。

王鹿山眼神惆悵,他見愛徒最近老是回到故宅,頗覺有異,是以偷偷跟蹤。又見愛徒悲傷哭泣,為情所困,才神不知鬼不覺現身出來安慰。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的風塵往事,喃喃自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林線娘聽入耳中,雙頰紅暈,隻道師父念她太過癡情,卻不知這話是他對自己說的,天下好女子千千萬萬,可是我為何偏偏喜歡她?

次日清晨,周羽吃過早飯,他整理好屋中一切,鎖上大門,望了屋子最後一眼,背起行囊出發。此時早春時節,春風和煦,吹麵不寒,夾雜草香花香氣味。榆柳抽出新枝,燕子在樹上呢喃。河水回溫,小姑娘趕著數百鴨子下水,他眼裏看到的一切都生機勃勃。他愉悅地朝前走著,卻不知屋角處線娘默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雙眼含情脈脈,一個背影卻漸行漸遠漸模糊。

模糊的不是周羽的背影,而是林線娘的眼睛。她心中忽感悲涼,眼裏淚水溢出,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她想起師父昨日的話“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她口唇微動,卻不敢發出聲音來,她隻這樣躲在角落裏望著,望著他消失在視線裏,離愁漸遠漸無窮。

周羽用了一個多月時間北行到京畿地區,此地屬於天津衛。他腹中饑餓,來到一座小茶館中,蒸籠疊得有十幾層,騰騰冒出熱氣,夥計喊道:“吃包子囉!剛出籠的狗不理包子!”周羽要了十個包子,一碗粗茶,大口咀嚼起來。他坐定不久,隨後進來一個五旬老漢,肩挑一副擔子,擔子一頭一隻木箱,箱子不大,是以不是很重。他右手搭在扁擔上,左手拿著一副快板,似是個挑擔賣貨的生意人。

那老漢挑著擔子,他臉色黝黑,慈眉善目,打著快板邊走邊說朝茶館走來。他說的是山東快書,卻是滿口天津腔兒。隻聽他唱道:

“他看武鬆身子高大一丈二,

膀子紮開有力量,

腦袋瓜子賽柳鬥,

倆眼一瞪像鈴鐺。

胳膊好像房上檁,

皮槌一攥像鐵夯,

巴掌一伸簸箕大,

手指頭撥撥楞楞棒槌長!”

他走到店中將擔子靠牆角放下,快板也不打了,口裏對著櫃台喊道:“夥計!上一壺茶來!”夥計答道:“好嘞!”一會夥計端來茶壺茶杯,他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旁自斟自酌喝茶。

旁邊桌子食客中,有一人抱著小孩走過去與他說話,小孩正在吵鬧,看情形那人似乎識得這位老者。那人四十左右年紀,一身青布馬褂,蓄著一根粗辮子。他開口道:“泥人張,給我捏一隻小花貓,小孩子哭鬧,我隻好弄個玩具哄他。”說話時臉上表情慈祥。周羽無意中聽得入耳,心內好奇:“原來他叫‘泥人張’,真奇怪,怎麼叫這名字?啊,我明白了,這是他藝名。”他心念一轉,口唇微動,並未發聲。泥人張向那人笑了一笑,道:“請坐一會兒。”那人依言坐下等待。泥人張放下手中茶杯,離了座位,從擔子一口木箱中取出一隻彩塑小花貓交到那抱著孩子之人手裏。那隻彩塑花貓身形雖小,但栩栩如生,神情探頭張著嘴巴,作鳴叫狀,倘若放大,就如真貓一般。那人將小貓讓小孩拿著玩耍,小孩不吵鬧了。青布馬褂之人從懷裏摸出三文錢給泥人張,泥人張接過放入錢袋裏,坐著繼續喝茶,那人轉身出了茶館。周羽看在眼裏,不由得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