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元年(康曆442年)十月十二日,京都滿城縞素,整片天空烏雲密布,但是沒有一滴雨水落下。空氣也是沉悶無比,使得一身的汗水無法揮發,進而激起更多的熱度,讓人愈加難以忍受。
去往勤政殿的路上,門下省錄事薛儒芝一手抱著一疊奏疏,一手不斷擦拭額頭的汗水。明明隻是剛過申時,因為烏雲的緣故,天地之間灰蒙蒙的,讓人越發覺得心悸與胸悶。可真正讓薛儒芝內心焦慮不安的,則是他捧在手中這些來自江北和河西的緊急奏報,無一例外都是地方刺史以塘報方式八百裏加急直送到京師。另外還有兩位擁有“專奏之權”的黜置使直接發給閣部奏事處的密折,兩者的奏報內容幾乎一樣,同樣是十萬火急。
從承天門一路北行,途經午門、奉天門,又從角門繞過奉天殿、華蓋殿,至謹身勤政殿門外時,薛儒芝喪服內的官服都已濕透了。
顧不上滿額的汗水,先是查看手中的奏疏,擔心掌心的汗水沾汙紙張。心細如發的薛儒芝在抄錄留存以後就用手帕墊好,在確認奏疏整潔如初,方才鬆了口氣,再用袖口擦拭額頭的汗滴,稍做整理之後就準備進殿麵聖。
“唉,這位大人······”一個麵生的年輕內侍伸手擋住了薛儒芝,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上下打量,語調輕慢地問道:“您這是要去見陛下?”
“是的,公公。在下門下省錄事薛儒芝,有緊急奏報需要親自呈獻給皇上。”
“這可不行,陛下現在正陪皇太後用膳呢,您還是等會兒再來吧。”
聽聞,薛儒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想他一甲榜眼,雖隻是官至從七品門下省錄事。但作為天子門生,奏事處總掌,薛儒芝向皇帝呈報的都是牽涉國家的重大事務,享有直達天聽之權,也因此在緊急情況下可以在宮廷,乃至後宮自由行走。景帝朝時,別說皇帝正在吃飯,就算是出恭,薛儒芝也必須將情況第一時間告知皇帝,這就是他的職責所在。
見到薛儒芝站在原地不走,一入宮就得到皇太後恩寵的永壽宮首領太監馬麟看到了賺錢的機會,又換了一副嘴臉,“要不這樣吧,大人可以把手裏的奏疏交給奴婢。等陛下和皇太後用完膳,奴家就幫您呈上去。作為交換,大人是不是也要給奴婢一點好處呢?”說著,馬麟伸出纖長細致的手指,公然向薛儒芝索取賄賂。
“不行!奏疏必須是臣親手交於皇上。”薛儒芝雙手死死護住奏報,視如性命。
“這位大人,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停靈八日,陛下已經好幾天沒有進膳。今日中宮皇太後親自為陛下下廚製膳,陛下方才同意用膳。要是打擾到了陛下,害得陛下龍體有恙,請問大人有幾顆腦袋可以砍的?!”
薛儒芝一介文臣,被逼急了,骨子裏那股不屈不撓甚至是冥頑不化的勁兒就直衝腦門,一句“忠臣不畏死!”盡顯文人傲骨,說完就要硬闖。馬麟趕緊後退幾步,指揮著永壽宮的其他太監,“來啊,有人要闖宮,拿下。”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太監們就一擁而上,硬生生地把薛儒芝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按在地上。這一幕剛好被走出殿外的少帝小內侍陳瑛看到了,又轉身跑進勤政殿。
“陛下!陛下!不好了!!!”
正在享用白玉蓮子羹的少帝康徹抬起頭,看到自己的小內侍神色慌張地從殿外疾步而來,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跌跌撞撞地撲到禦案前跪下,服侍在皇帝和皇太後身旁的內務總領太監曹懷立刻皺眉嗬斥。
“在陛下與皇太後娘娘麵前如此倉皇失態,成何體統!”
康徹抬了抬手,曹懷便噤了聲,默默退到一邊。
“到底發生何事?”
“陛···陛下!”
麵對少帝的詢問,猶豫不決的陳瑛首先是看了看曹懷的神色,怎麼說馬麟是他的義子,這一點在宮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再加上馬麟又是皇太後身邊最得寵的太監,兩者相加,其中的厲害關係不用言明,三歲小孩都能懂得,可對少帝的忠誠還是讓陳瑛戰勝了內心的恐懼,如實稟告道:“門下省錄事薛儒芝,薛大人被馬公公一行人擋在了殿門外,還說薛大人闖宮,把他按在了地上。”
“你說什麼?!這些不知死活的混賬東西竟然敢對先帝的近臣如此無禮!”
康徹從椅子上猛地站起,將手裏的金湯匙一甩,落在地上,殿內隨侍也跟著跪了一地,無人敢去收拾。
“皇上,會發生這種荒謬事,都是本宮這個做母後的管教無方,唉。”
衛太後長歎了一口氣,微闔了闔眼,眼淚就直刷刷的落下。少帝年少聰慧,又明辨事理,可終究還是一個孝順母親的懂事孩子。見到母親自責落淚,之前的怒氣就已經消去大半,趕忙開口安慰:“這怎麼會是母後的過錯呢,肯定是那幫奴才擅作主張,壞了先帝的規矩。朕會親自過問此事,嚴懲那幫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