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到景帝駕崩僅僅月餘,尚且還在停靈期間,五位就藩外地的藩王就有三個起兵作亂,而且相王康徇、燕王康禦、漢王康徙三王同是亡故太子妃趙徽所生的同母嫡兄弟,手足情深。
麵對如此境地,曲端也不知該怎麼辦。
亂世往往是謀求權力的最佳時機,可苦於實力不濟,無法加入到這場宗室紛爭之中。自江都密謀之後,曲端與衛梁和曹懷結成的利益同盟期望的是皇權能夠平安完成交接,然後依附年輕的新帝得到信任與重用,再伺機掌控朝政。可一旦翻天的話,無論是三王之中誰做皇帝,曲端關西世族的身份注定他無法在朝中安身,之前自己追求權力之巔的努力也將付之東流。
也不知道是不是暖閣之內溫度過高,那股燥熱惹得曲端分了心神,讓他愈發煩悶。忽見鄰座的柴庭玉從看完那些奏折以後就閉目沉思,黯然神傷。
曲端與他同朝為官,又同列“興隆政變”文臣功勳之首,自初見柴庭玉時,二人便相談甚歡,曲端觀其麵相,覺得他神清骨秀。因此,盡管柴庭玉師從南學,又是寒門入仕,出身門閥士族的曲端也願意與他結友。隻可惜柴庭玉兩頰瘦削,高顴薄唇,一副精明太過的福薄麵相。之後柴庭玉的人生也如曲端預測的那樣,雖然在仕途上官運亨通,深得景帝器重,但生活上一直因無子而煩惱不已。直到36歲時,柴庭玉的正房妻子才給他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柴惠男,可見柴庭玉是多麼期盼能得到一個兒子。之後,柴惠男在14歲那年被景帝賜婚嫁給了長皇子康徇,隨康徇就藩以後就被尊為相王妃。
如今,三王作亂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見到好友無辜卷入,曲端內心也是唏噓不已。反觀坐在對麵的榮親王康榮和左元帥蕭暉,兩人形成一悲一喜的對立情緒。康榮雙手按著扶手,氣得咬牙切齒,內心肯定是既憤怒又失望。而與之鄰座的蕭暉渾身戰栗,嘴角更是按耐不住的一直上翹,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衛梁看人的確極準,這讓曲端也不得不佩服。
在場的輔臣之中,曲端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老態龍鍾的田衡措。此刻,坐在離禦台最近的田衡措又喚來陳瑛,把奏折又快速看了一遍,留下其中二道奏折,然後將情緒不著痕跡地抹平,無人能猜透他心底在想什麼。
少帝看到神情穩重的田衡措朝著自己憨笑點頭,似乎成竹在胸。康徹是一位聰慧懂事的帝王,知道照顧其他輔臣的情緒,照例說起了客套話。
“不知諸位愛卿可有應對之策?”
曲端和柴庭玉在等待田衡措首先開口,就連貴為皇室宗親的康榮也在沉默中默許了這種不成文的朝堂規矩。不過蕭暉卻不懂這朝堂之上的“人情世故”,他著急向皇帝表忠,以報皇恩,出於武將的敏銳,立刻起身說道:“皇上,請您立即派遣臣率神武軍北上迎敵,再命右元帥何世真從西郊逍林大營調派龍武軍進駐小石林,以拱衛京師。另外,還請皇上下旨命令河東駐軍留守原地,不得前往救援敬塘關和河間地區與安西軍正麵交鋒。”
蕭暉的魯莽行為倒讓少帝覺得十分尷尬,也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
“為何?!”
“回皇上,先帝曾賜予燕王西州和康州的節度之權,因而有權調動安西軍。其麾下安西軍中多為招募的遼人和岐人,他們民風彪悍,異常勇猛。並且安西軍以騎兵為主,河間地區地勢平坦,幾乎沒有像樣的堅城要塞。一旦敬塘關有失,在野外遭遇的話,對我軍極其不利。”
“那麼按照元帥的意思,朕該怎麼做呢?”
“相王和漢王所率藩軍都是新軍精銳,戰力很強。在臣率軍北上的同時,皇上因嚴令漢江以南,尤其是灞橋至江都一線的守軍堅守城池,避其鋒芒。相王和漢王渡江作戰,必須占領沿江穩固的城池為橋頭堡,方能保證補給線。臣會在冀州以北借助有利地形構築防線,阻擋相王和漢王的藩軍。等時機成熟,臣會派一支偏師從寧塞關進入河西,側後繞襲敬塘關,再與河東駐軍東西夾擊,先殲滅燕王藩軍。到時候京師的西麵威脅消除,皇上再派何元帥領軍北上與臣會師,我軍就擁有與相王和漢王展開決戰的絕對優勢,一舉平定三王叛亂!”
“汲縣郡馬不愧是沙場宿將!”康榮起身拍手說著誇讚之詞,可表情扭曲到幾乎癲狂,目露凶光地吼道:“你製定這種的作戰方案,是想把我阿兄的嫡子們全都殺了嗎?!”
麵對康榮步步緊逼的質問,身為武將的蕭暉竟然被嚇退了幾步,反問道:“三王不遵先帝遺詔,還擅自領兵試圖進入中原,以觸犯聖上逆鱗,十惡不赦。老夫替皇上鏟除叛逆,何錯之有?!”
“我康姓皇族自閔帝以後就被奸佞壓伏,整整二十年,喪權辱國。本王的皇侄們隻是想回京奔喪,盡一個兒子應有的孝心,卻被人誣告為謀反。本王豢養私兵遊獵,闖宮門殺值守,劣跡斑斑,本王謀反了嗎?為什麼沒人告我謀反?!”
“可是不準藩王入京奔喪,是先帝的遺命啊!”
曲端知道自己不該多嘴,可就是咽不下剛才被戲耍的悶氣,轉眼就招來康榮的斜視,眉眼間滿是戾氣和不屑。
待康榮走近,他雙眼的眼白逐漸布滿血絲,十分煞人。曲端不敢於與他對視,始終別轉著頭,康榮貼著他的耳畔輕聲嘟囔起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本王隻是沒有證據。如果逮到機會,用不著證據了,本王就會把你全族夷滅。”
聞言,曲端頓時不勝惶恐,隻覺冷汗涔涔,背脊發涼,康榮遠比他想象的聰明。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康榮才甩袖而去。曲端抬頭看著他的背影,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康榮伸手一指,將矛頭對準了禦座上的少帝康徹。
“普天之下,沒人比本王更了解先帝,因為他是我的阿兄。如果真的像曲相您所說的那樣,阿兄在立下遺詔之時意識清醒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傳位給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
康榮質疑少帝皇位來路不正的言論一出,輔臣們的斥責之聲驟起,就連老成持重的田衡措也壓不住憤懣,用手杖猛擊地麵。少帝康徹更是從心底湧出委屈,眼睛酸澀,幾欲落淚,又決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放肆!!!”
勃然大怒的蕭暉大步上前,單手就擒拿住康榮,想把他一掌拍碎的心都冒出來了。幸而少帝及時阻止,才免得康榮血濺當場。
康榮這是自尋死路!
曲端完全沒有想到幸福竟然來得這麼快,康榮前腳剛剛威脅完自己,後腳就自己送自己上了死路,不愧是瘋王。心裏更是樂開了花,幸災樂禍的同時還想著借機落井下石,等不及想看康榮到底會是一個什麼下場。然後好戲就上場了,少帝一句話,刹時語驚四座。
“皇叔,您犯病了。”
又是那換湯不換藥的老伎倆,一下就把喂到康榮嘴邊的孟婆湯奪了下來,曲端被驚得差點咬到了舌頭。
精神處在亢奮狀態下的康榮先是一愣,顫抖的嘴角微微一揚。影影綽綽間,他在少帝身上仿佛看到了哥哥的影子,眼神逐漸變得溫情,柔聲稱讚道:“真好啊,徹兒有乃父之風,像極了阿兄。”
“皇叔過譽了,還請皇叔先回府休養吧。”
借坡下驢,康榮連忙謝恩,領了少帝的人情,算是有驚無險。
至於三王叛亂,康榮代表宗室已經表明了態度。
要是皇帝一意孤行,借題發難,康榮也無能為力,總不能也當那亂臣賊子,犯上作亂吧。
一想到這裏,康榮隻覺得胸悶氣短,感慨這世態炎涼,又何必在無可逆轉的時勢麵前虛耗心力。
索性拋掉愁緒,繼續做自己的逍遙王爺,縱情享樂,恣意尋歡。
誰叫著天下多姿,人生苦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