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談！”
兩人異口同聲，然後轉頭看向田衡措。
田衡措故意低眉順眼，抿了抿嘴唇，回了一句“老夫也主張先談”後，就又繼續品茶。
偏殿內一片狼藉，遍地是撕成兩半的名貴字畫，摔成幾塊的稀世古玩，康徹行使著自己作為孩子與皇帝率性而為、隨心所欲的雙重特權，肆意破壞視野之內的一切。
很快，他又盯上了書案上的鎮紙，陳瑛眼疾手快，趕忙攔下。
“陛下，這可是先帝用過的禦用之物，不可，不可！”
看著滿地稀爛的珍寶，陳瑛唯獨擔心一塊破石頭，康徹肚子裏的怒火更甚，又擔心隔牆有耳不敢大聲宣泄，隻能壓低聲音說道：“可現在我才是皇帝。”
“奴才當然知道陛下是真龍天子，也知道陛下雖年歲尚小，卻胸懷大誌，發誓要成為先帝那樣的一代聖明之君。如今陛下受製於人，不能親理國政，奴才看在眼裏也如同刀絞。可眼下三王圖謀作亂，黎明百姓即將陷入刀山火海，在這危急關頭，還懇求陛下多多忍耐。先與輔臣們商議對策，等度過這場危機後再從長計議。”
“果然還是你最懂朕，三寶子。”
康徹頓時感到如釋重負，神清氣爽，看著自己潸然淚下的小黃門，語氣真誠的更像是一種保證。
“放心吧，以後朕不會再這麼孩子氣了。”
“陛下聖明！”陳瑛高興的伏地叩頭。
“走吧，朕的輔政大臣們還等著呢。”
收拾好心情的少帝再度回到暖閣，氣氛雖然凝重，卻沒有了方才的劍拔弩張。少帝注意到田衡措意味深長地朝自己一瞥眼，顯然輔臣們已經達成了一致。
“諸位愛卿都商議出什麼來了？！是戰，是和，是主動出擊，還是被動防禦？”
“回稟皇上，臣在和幾位宰輔商議以後，認為現在開戰還言之過早，但臣仍然會領軍在北直隸一帶布置防線，和右元帥一起拱衛京師。如果三王的兵馬沒有進一步行動，臣絕不會主動出擊挑起戰端，等皇上派使者前往和三王談判以後再由皇上定奪。”
“皇上，臣附議。”曲端第一個站起身，表示對蕭暉的支持。
田衡措也最終於喝完了那盞茶，微微點頭，“臣也附議。”緊接著，柴庭玉立刻毛遂自薦道：“皇上，臣願意作為使者前往。”
“太好了，柴愛卿是社稷重臣，也是朕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加上愛卿又是大皇兄的嶽父泰山，必定事半功倍，朕等著愛卿的好消息。”
“多謝皇上抬愛，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少帝不光明辨事理，還以禮相待，柴庭玉是一陣耳熱鼻酸，眼淚早走珠般滾落下來，哽咽著連連叩首跪拜。
堂議結束後，今夜輪到田衡措在崇光門辦公，少帝就留他一起用晚膳。
柴庭玉、曲端、蕭暉依次叩拜後離開議事堂，蕭暉急著趕回匡堰大營，朝著含光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出了宮。
兩位紫衣華袍的宰相望著那腳下生風的背影越走越遠，曲端和柴庭玉肩並肩沿著回廊慢走，一路上一言不發，昔日裏同舟共濟、風雨與共的摯友似乎已貌合神離，直到柴庭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發現你這次回來以後，變了很多。”
“不是我變了，是時局變了，令台。在這朝堂內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你我，隨時都在找機會想把我們取而代之。”
簡單一句話，柴庭玉就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麼，勾起唇角，露出弧度極其微妙、恰到好處的譏誚，然後神色平靜地麵對曲端的試探。
“朝堂之上，我們之間的政見可以不同，但我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義總不會改變吧？”
“當然，文幼兄。你我之間可有三十多年的交情，此情此義，即使天荒地老亦不會變。”
兩人都是久經宦海的老狐狸，見慣了爾虞我詐，便默契地隻提他們曾經少年時的諾言。在歲月的淡化和愈發明顯的利益爭鬥之下，他們之間的友情隻剩下一層隱喻的窗戶紙，直到被捅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