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詔將寫好血字的衣襟束在鷹爪的下麵,望著沙鷹打翅向突厥大營的方向飛去,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後,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裴行儉撕下衣襟包紮好了手指,卻對著臉色發青的秦詔冷笑:“你不覺得用沙鷹傳遞情報已經晚了嗎?”
秦詔還未等反唇相譏,隻聽到樹下突厥的大營中一片紊亂,沙蠍子聽著唐兵潮水般的喊殺聲,口中呃呃地道:“秦詔,今天看來是你遲了,老天是在暗中幫助大唐的軍隊,突厥國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秦詔兩手撥開稀疏的胡楊木枝條,望著不遠處火光衝天的突厥大營,身上的骨節咯咯直響,他揮手中的獄刀將麵前一根人臂粗的樹枝齊根斬斷,口唇已被牙齒咬出了血水:“秦詔有負都支可汗的厚望,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去複旨了!”
沙蠍子見秦詔自怨自責,她伸出一條手臂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他道:“牧馬井之戰是兩個國家之間的事情,總不能將全部的責任歸咎到某個人的身上,你該做的都已經做到,也能對得起突厥國了!”
秦詔感激地望了沙蠍子一眼,又看著因為大唐取勝而麵現高興之色的裴行儉:“裴大帥如果成了突厥國的俘虜,也會令大唐的軍隊有所顧忌,到最後鹿死誰手還真的說不定呢!”
沙蠍子從懷中摸出一捆牛筋軟索,她將昏迷不醒的沙月和葉素從樹上係下,秦詔攔下了三匹落荒而逃的伊犁馬,沙蠍子抱著沙月上了馬,秦詔將葉素和裴行儉綁在一起,兩個人同坐在另一匹馬上。秦詔自己騎了一匹,乘著混亂,向兩百裏之外的突厥國皇城方向奔去!
沙蠍子武功高強自然不懼突厥國的潰兵,有上前滋事的也不多說話,一掌打死就算完事,秦詔見沙蠍子胡亂傷人,潰逃的突厥國敗兵又是毫無軍紀,隻得撥轉馬頭,遠遠地避天了沙路上的潰軍。
裴行儉久居邊關,對突厥的方言土語很是精熟,他從潰兵的口中聽到突厥國的可汗已經被偷營的唐軍擒獲,七八千名精銳的突厥軍隊已突圍撤回了皇城!一陣歡喜後也不由得緊索雙眉,要知道都支可汗手下的軍隊最是精銳,一旦撤回皇城和城中留守的五六千名突厥兵會合,也有一萬三四千的人馬。自己的兩萬唐軍經過牧馬井的一戰後,去掉死傷,現在兩方麵的人馬上下也差不了許多。
唐軍在牧馬井取勝,下一個目標就是突厥國的皇城。突厥兵如果居高臨下的據城死守,唐軍沒有辦法,隻得進行耗兵最大的攻堅做戰。如果戰事一起,孰優孰劣別說是裴行儉,就是完全不懂行軍做戰的販夫走卒都看得明白!
三匹伊梨馬馱著五個人,從黎明走到中午,終於遠遠地離開了突厥國的潰兵,沙蠍子兩隻手一刻也不停地將沙月抱在懷中,那十隻手指都因為施力過度而變得沒有了血色,在沙月清醒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會去親近她,她不會忘記沙月在替她擋刀時所說的那句話:你雖然生了我,但我也不會認你,我的母親是那個雖然不會生我,但是卻會養我的胡姬花!你不是我的娘,永遠不是——她不會怨沙月,沙月必竟還是個孩子,她怨得就是那個不公平的沙神,那冥冥中的沙神真是瞎了眼睛,它竟在女兒垂死的時候才給了她這個唯一的一次,恐怕也是最後的一次親近沙月的機會!
沙蠍子將臉貼在沙月冰冷的胸口上,她感受著自己的女兒微弱地心跳,他發覺沙月的生命,就象是一縷任她抓也抓不住的光線,正在從自己的手邊悄悄地溜走!
秦詔仰天望著那一團如火的驕陽,看著已成階下之囚的裴行儉,看著因為缺醫少藥,生命已漸垂危的葉素和沙月,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大漠民族都有一個美好的願望,這個願望就是在沙神的庇護下,死後一定要魂升天國,天國在哪裏?沒有人會知道,但秦詔卻明白,自己的靈魂一定不會升到天國,因為他幹得原本就是不能見光的臥底,因為他的一紙情報,就可以改變很多人的生死命運,活著的人不會知道他的存在而不會感謝他,而那些死去的人,那怨氣衝天的陰魂也一定不會放過了他,他死後一定得下地獄,是永遠也不能超生的無間地獄!
沙蠍子突然勒馬,抱著沙月從馬背上直跳到了沙地上。
沙蠍子將四肢垂垂的沙月平放在沙麵上,接著從懷中摸出了一根中空的銀針,然後她對秦詔慘笑:“我曾經說過,除了沙海,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但不知為什麼,我卻偏偏喜歡上了你!”
秦詔聽沙蠍子講罷,不由得悲笑一聲:“你聲名狼藉,我被人不齒,你雖然不是我的老婆,但你真的很適合我,風情萬種的沙蠍子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
沙蠍子搖頭:“如果沙蠍子不再麵如桃花,不再風情萬種你還會喜歡我嗎?!”
秦詔跳下馬背:“我身受瘟毒,真的不知還有多少時間和你講這樣一句話,但我真的想對你說——我喜歡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真的很在乎你!”
沙蠍子用那根短粗的銀針深深地刺在了自己的舌尖上,那中空的銀針已汩汩地流出了鮮血,沙蠍子滾燙的舌血全部滴到了沙月的口中!
秦詔驚訝萬分地道:“你這是幹什麼?!”
見多識廣的裴行儉望空長歎了一聲:“沙蠍子用貫注了幾十年的功力的舌血,正在全力搶救自己的女兒!”
隨著沙蠍子的舌血汩汩地流出,一張臉豔若桃花的玉靨已變得又黑又糙,那頭如墨染的秀發已白了一大半!沙蠍子在這短短的一時間,已經蒼老了二十幾年,她是在用自己的活力延續了女兒將要枯竭的生命!她要強留住自己的孩子!
沙月的臉色如青轉白,過了半晌,才漸漸地紅潤了起來。沙蠍子看著沙月呼吸逐漸的平穩,她撥下舌尖上的銀針,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秦詔因為害怕將瘟病傳染給她,還真的不敢對她過於靠近。
沙蠍子喘了一陣長氣,啟手撫了一下自己臉頰上的皺紋,苦笑:“如果損失二十年的功力,能換回我女兒的生命,那也值了!”
沙月喉間‘嚶嚀’一聲,人已從暈迷中蘇醒了過來,她詫異地看了一眼蒼老不堪的沙蠍子,翻身坐起,口中激動地道:“我沒有死,我竟然沒有死?葉素,葉素又在哪裏?!”她遊目四顧,見暈迷不醒的葉素和裴行儉還牢牢綁在一起,她掙紮著站起,可沒有五步,又撲倒在沙地上,秦詔揮動獄刀斬開了將葉素和裴行儉綁在一起的牛筋,裴行儉抱著著命懸一線的葉素翻身下馬,將渾身是血的葉素放在了淚流滿麵的沙月麵前!
沙月望著奄奄一息的葉素不由得痛哭失聲。
秦詔原本想求沙蠍子也用舌血一並救回葉素的性命,可瞧著她救完沙月後蒼老不堪的樣子,話到口邊又被他硬硬地咽了回去!
裴行儉悲天憫人地道:“沙姑娘,你能白撿回一條性命,那是因為你母親損失了二十年的功力,用舌血救你的緣故,如果你想救葉素的性命,唯一的辦法還是去求一求你母親吧!”
沙月聽罷不由得怔住。救她一命的竟會是沙蠍子,這對她來說還真的有點匪夷所思,可滿臉皺紋的沙蠍子就枯坐在自己麵前,自己的口中還有濃濃的血腥之氣,再則一說那德高望眾的裴大帥還真的沒有埋由欺騙自己!他緊握著葉素冰冷的一隻手,跺腳轉身趑趄著來到沙蠍子麵前‘撲嗵’一聲跪了下去。口裏囁嚅半天也沒能講不出一句整話來,最後一急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沙蠍子冷笑:“沙姑娘這是幹什麼,是誰又欺侮你了,沙蠍子聲名狼藉,可比不了你的母親胡姬花,你還是站起來說話吧!”
沙月有求於人隻好任由沙蠍子數落,隻不過心中委屈,哭聲反而更高了!
秦詔眼見葉素命在旦息,也不由得暗自著急!
裴行儉眼見他們母女不能相認,不由得對沙月斥責道:“如果哭能解決問題,大家一起痛哭好了!”
沙月止住了哭聲,兩隻大大的眼睛瞪著麵前這個風流成性的女人,口中恨恨地道:“你雖然生下了我,可你卻並沒有養過我一天,我的心中都是母親胡姬花的影子,你讓我叫你娘,真的很殘忍,我恨你,我恨你!”
沙蠍子仰天悲笑:“你恨得好,你恨得很好,但你跪在我麵前究竟是想讓我這個賤女人做什麼哪?!”
“葉素流血太多,如果再拖一會,恐怕就真的沒有救了”沙月哭訴道。
沙蠍子自嘲地笑:“我為你療傷已損失了二十年的功力,如果再為葉素療傷,我的功力將全部失去,你是不是很喜歡看到我倒楣的樣子?”
秦詔雙目蘊淚,仰天高呼,那大吼的聲音竟比狼嚎還要淒厲!
‘娘——!沙月求您替葉素療傷吧!”沙月高喊一聲娘,倒把包括沙蠍子在內的三個人全部嚇了一跳,講畢這一句話,沙月用上齒咬住了下唇,一口不歸經的逆血已從鼻腔中噴了出來,一頭紮進了鬆軟的黃砂之中,暈倒於地!
沙蠍子逼沙月終於勉強地喊出了一聲‘娘’,可當她看到沙月吐血昏倒,才知道得不償失,一時間隻覺得心痛如絞,沙蠍子從軟沙中撥出了沙月的頭部,她用粗糙的手撫摸著女兒的臉頰,萬分傷心地道:“這都是沙蠍子欠你們的!”
葉素被沙蠍子用舌血救醒後,武功盡生的沙蠍子已變得雞皮鶴發老態龍鍾了,她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炫耀和勾引男人的本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