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昔(4)(2 / 2)

爸爸:“有人幫你種,一畝地25(元)。收的話,幫你收完,再把秸稈打了,一畝50(元)”

我:“剝玉米呢?”

爸爸:“那個得個人弄,也有機器。”

剝玉米,是把玉米苞去除。在機器普及之後,人力付出大為減輕。而專業服務的出現,則又向前走了一步。至於秸稈,因為牲畜的消失,燃氣的出現,也喪失了實際價值,直接返土歸田了。

我:“現在還有什麼有用?”

媽媽:“棒(玉米)苞兒留著,引火用。”

我:“棒瓤子呢?”

媽媽:“那個有用,冬天得生暖氣,點爐子。再有用大鍋熬粥什麼的得用。”

他們感慨萬千,我也心有觸動。以農為生,卻無米下鍋,無火入膛,無草料喂養牲畜。這樣的農耕,有何文明可言?農業,對於大部分農民而言,如今倒像個副業了。

爸爸:“現在其實對環境好,道邊兒的草都一人深。換成以前,早給你拔光了。現在誰他媽要這玩意兒。”

的確如此。走在田地裏,齊腰的野草,隨處可見。樹上的喜鵲窩,也舉目既得。我的一位親戚告訴我,現在還能見到野雞出來遛彎兒。感歎於大自然的恢複能力,我突然想到這也是一種對城市的福利。

我爸媽的怨言,是種穀子再難有收成,幾乎全填了鳥嘴。我的遺憾,則是可能再也見不到翻滾的麥浪。

爸爸:“沒人種,賠錢,也難伺候。”

我:“多少錢?”

爸爸:“一塊來錢,一畝也收七八百斤。澆一水,得二百塊錢。冬天上冬水,春天再兩水,還不得澆三回。你算算,賺個屁錢啊?”

以前的冬天,不會這麼荒蕪。雪裏露出冬小麥,田裏會有瑟瑟發抖的人,牽著驢馬,品嚐“綠色蔬菜”。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機井的位置,隻剩下了一根沒有電線的電線杆兒,半截鏽蝕的水管,還有幾塊殘磚。當年,天熱口渴,人們會在出水口兒痛飲一番,再把頭伸到下麵,任剛剛抽起的地下水衝個透心涼。可如今這番場景,是壞事嗎?如果是,又該去譴責誰呢?

回顧這幾十年的曆程,農業的發展,繞了一個大圓圈。剛開始,人們試圖通過把人組織起來,把人集中起來,去供應城市和工業的需求。可是卻失敗了。因為技術的進步沒有跟上;之後,又恢複了小農經濟的分散狀態。憑借著科技的澆灌,地裏的糧食越來越多。可農民的獲利卻薄如蟬翼。人們的主體生活來源,逐漸依靠起打工收入;如今,工業的發展,機械化的實現,實際產生著土地集中的需求。其實即便對於我爸媽而言,種地,也似乎不過是一種生活的慣性。

爸爸:“過年長短不種那麼多,累,又不掙什麼錢,值不當的。種一點兒,自個兒夠吃就行了。”

誰來種地?這樣的擔憂,已經不絕於耳。但那是戰略家的事,於農民卻似乎無關。大家所關注的,無非是自己的小生活。我開玩笑,種地不再那麼勞神費力,節省出來的時間,恐怕也隻是多打幾天麻將。

爸爸:“年紀大的,是沒什麼事兒了。年輕的,也累著呢,都得去幹活兒。”

媽媽:“你以為那麼容易?都願意冬天幹活兒。天亮就走,天黑回來,冬天天不是短點兒嗎?

我:“據說身上也都是傷?”

媽媽:“不少。‘受大累的’,這個腰疼,那個腿疼,好多人打著吊瓶就去幹。”

人口紅利的褪色,讓勞動力價格快速上升。以建築工為例,大工日薪已經三百元,小工也坐一望二。鼓起的錢包,變成了新房新車。可人們還是習慣用“受大累的”稱呼這個工種。我說他們太辛苦,我的姨夫回答我說:“還行,比在(生產)隊裏的時候不好多了嗎?”

這種知足,在他們身上表露無遺。或許是經曆太多,這樣的縱向比較也就習以為常。我有些默然,不是認可,也不是反對,隻能說是理解。可年輕一代呢?他們已經習慣於橫向比較,向城市看齊的他們,又怎麼會滿足於當下?

這十年,或許是城市白領階層的夢魘,工資執著不前,房價高攀不斷。可又不可否認,這十年,的確是農民生活改善最大的一個階段。如我之人,切身感受,兩頭都能體會到。肺腑而言,如果糧食價格再上漲,農民工資再升高,即便生活壓力再大一些,我也樂見其成。一句欠農民太多,無論說得多真誠,都解決不了問題。

反哺之說,本意該是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