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都知道這是王安石的托辭,一個副廳級幹部在京城買不起房揭不開鍋,無論在什麼時候,聽起來都有點冷笑話的味道,尤其是在高級公務員福利待遇好得一塌糊塗的北宋帝國。
王安石為什麼不願進京?成了仁宗時代後期文人們茶餘飯後經常討論的話題。
一直到嘉佑三年,當王介甫祭出他的萬言言事書同時出任帝國財政部部長助理後,人們好像隱約的看到一些事實的真相。
而嘉佑年間的王安石,在整個北宋帝國已有不少名氣,一是因為他的文采,二是因為他的怪異。種種跡象表明嘉佑年間的王荊公在巨星芸集的北宋文壇已然是腕級人物,嘉佑四年,王介甫同學在帝國發表兩首《明妃曲》,便引來當時如歐陽修、司馬光、劉敞、梅堯臣這樣的頂級文人們的追捧,紛紛回複,引發了整個帝國的追捧狂潮。
而王荊公的怪,更是當年北宋的上層文人們在各種高級文化沙龍聚會中必不可少的話題,內容大抵不過如此:
甲:知道王介甫昨天在禦花園的糗事嗎?
乙:喲,昨天我在長慶樓吃海鮮拉肚子請了病假,還真不知道,快講來聽聽?
甲:笑死M了,昨天老板心情好,請大家去禦花園釣魚,王介甫在魚池旁小板凳上一坐,走了神,釣魚時順手吃起了魚餌,一泡煙功夫,魚一條沒釣上,魚餌全吃沒了,後來老板下午請大家打牙祭吃烤全羊,群臣都吃得津津有味,唯有老王沒有動過一筷子,老板問其故,老王說下午吃魚餌已經吃飽了,群臣大笑,老板笑得飯都噴出來了。
丙:這有什麼稀奇的,王介甫對吃的從來不講究,山珍海味和豬狗食對他都一樣,幾年前我知蘇州,上任途中經過常州,老王盛情款待,在常州住了幾日,一日內人和王夫人聊天,王夫人說她最煩心的事就是買菜,和老王結婚這麼多年,卻還不知道他究竟吃什麼,內人說不會啊那日宴席上我看王荊公對擺在他麵前的鹿肉絲挺喜歡的,一大盤全吃光啊,王夫人說哪裏啊,我家老王是無論桌前擺多少美味佳肴,他隻吃麵前那一盤,內人不信,王夫人說明天我試給你看看,第二日席間,王夫人把擺在老王麵前的鹿肉換成了鹹魚,老王竟然狼吞虎咽吃完了他麵前的一大盤鹹魚,上次全部吃光的鹿肉絲卻一筷子不動。
甲乙丙大笑。
丁看這兒熱鬧跑過來搭話了:老王吃東西不講究就算了,可是他那身衣服,哎喲,你不知道每天朝會我就站在他身後,那股味兒哦!有點豬大腸味加他老婆的胭脂味,我一聞就想打噴嚏好幾次差點出醜,那天我實在受不了,下班後死拉活扯拉介甫去八仙樓吃飯,飯後再請他洗桑拿,讓下人用另一件和老王身上一樣的新衣給老王調包了,洗完澡後,老王穿上我換調的新衣,竟然沒什麼反應和表示,走了,第二上班,我一聞,味沒了,老王穿的是我昨天調換的新衣,哈哈!!你說這個老王雷不雷人。
甲:你說這個老王吃穿不講究,平時除了上班工作下班碼字,還好點啥,美女好像他也不感興趣,前陣他老婆覺得自己年老色衰了,想讓老王家開枝散葉,香火再旺點,就給他物色了個豔美的小妾,給他送到了書房,你猜老王怎麼著,學柳下惠坐懷不亂,第二天把白嫩嫩的姑娘送回家,可惜了王夫人的一片美意和白花花的銀子,那可是花了王夫人九百緡(折合人民幣二十萬元)買來的哦。
乙:老王是不好這口,醉紅樓怡情居仁慶樓哪次我們K歌找小姐他參加了。哎!不合群,做文化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失敗,不知道那些絕詩佳句是怎麼從這個木魚腦袋中嘣出來的。
丙:老王近日和司馬君實走得最近,二人整日坐而論道,下班在公司連家也不回,食則同桌,寐則同床,二人到頗有些相似都不好女色,莫非?
甲乙丁:斷袖(均一臉壞笑)
嘉佑三年北宋帝國文人眼中的王安石,調侃歸調侃,後麵更多的是幾分神秘和敬慕,像三蘇中的老蘇洵那樣在仁宗時期就給王介甫打上奸逆標簽的,恐少之又少,他們更願意把他看成是自己隊伍中的一員,雖然有些獨行特例和神秘感,但他們把他歸類於有魏晉遺風很不願的在為五鬥米而折腰的的文學憤青一類。
他們沒有想到十年後,不拘小節的文藝青年搖身一變成為了大無畏的革命者,站到了大部分北宋精英文人們的對立麵。進行著這個帝國最後的救贖和折騰。
嘉佑三年後的第六十九年,北宋帝國在金人的鐵騎襲擊下轟然崩塌,南渡的文人們痛定思痛眼光朝北,突然想起了王安石在嘉佑三年的進京和他的《言事書》。
3
在嘉佑三年,無論是交趾的怪獸還是王安石的萬言書,都無法長期吸引宋仁宗趙楨的眼球,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一個地方,進行著最後的爭紮和努力。
——後宮的床第和自己女人們的肚皮。
無子,才是宋仁宗趙楨在嘉佑三年真正的政治危機。
今天翻開這位北宋帝國在位時間最長、被公認為最為仁厚賢明的皇帝的年鑒,總能嗅到一股悲涼酸楚的氣息。
四十八年前,趙楨的父親宋真宗趙恒同樣經曆過一場接班人空缺的人才危機,先後生了五個兒子,均一個接一個活蹦亂跳的去閻王爺那兒報道,終於在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的時候,宮中一位地位低賤的李姓妃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而且頑強的活了下來,沒有步哥哥們後塵的意思。
那個嬰兒就是趙楨。生下來,並且活著,就意味著他將來是這個帝國的主人。
但趙楨從能睜開眼睛辨認周圍人的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再也看不見那位溫柔慈祥但卻地位低賤的母親(雖然她一直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徘徊和思念著他),他的“媽媽”成了帝國的皇後,父親趙桓法定的女人——劉皇後劉娥。
這不用像傳說中的狸貓換太子那樣複雜,劉娥作為北宋帝國唯一一位垂簾聽政長達十年的皇太後(史書稱其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在真宗朝中後期便已大權在握,要領養後宮一個女人的孩子,太簡單了,李氏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終生未與兒子相認,而劉皇後的威望也使這件事在她生前成為皇宮中不能說的秘密。
劉皇後對趙楨還算照顧有加,但是什麼東西都可以用權力來奪取,但親情卻不能,這對“母子”間的感情總是有無法彌補的缺陷,這讓趙楨的童年略有些陰沉而冰冷,陽光總無法照到這個男孩的心靈深處,他一直在疑問在自己的“親生母親”那裏,為什麼會找不到母愛的感覺,母親總是威嚴而高貴的坐在皇後寶座上用理智而冰冷的眼神打量著他,如同欣賞一樣珍玩或戰利品。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樣的感覺越來越濃烈,乾興二年(1023年)父親趙桓病逝後,十三歲的趙楨成為北宋帝國的第四任皇帝,替他掌管權力棒的卻是“母親”劉娥。
沒有真正皇權的少年沒有國家大事打理,轉身聞到了春天的氣息——他戀愛了,在百媚千紅的秀女中,他愛上了小地主王蒙正的女兒,一個溫柔而絕色的女孩,笑語盈盈的走進了趙楨的心裏。
趙楨跑到劉娥麵前,第一次向他的母親“索要”東西,我要娶那女孩,立她為皇後。
劉娥看著這個天真的少年,嘴中冷冷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趙楨灰溜溜的退了出來,但心中的希望之花依然盛開,皇後是沒什麼希望,但小家碧玉的王小姐留在後宮,作長伴身邊的依人小鳥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後宮佳麗三千,會容不下趙楨心中那隻小小的愛情鳥嗎?
愛情很豐滿現實很骨杆,他的“母親”劉娥竟然做了一個讓他很長時間都無法接受的決定,不但將嬌滴滴的王美女趕出了宮,還強配給了劉娥“表哥”(大量野史輔證原來叫龔美的男人是劉娥的第一任丈夫)劉美的兒子。
當趙楨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帶離皇宮,他有種撕心裂肺的痛,他的憤怒當然也可以想像,他想跑到“母親”的麵前問她——為什麼要搶走我最心愛的女人,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
幾年後,他的問題有了答案,劉娥前腳剛赴黃泉,後腳就有人告訴了這個隻有趙楨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的身世。
這時他的母親李氏一年前就已經逝世了,他令人打開了母親的棺木,當初在宰相呂夷簡的建議下,劉娥終於做了一件讓趙楨欣慰的事——厚葬了李妃,以水銀浸泡,保持屍身不壞,讓趙楨最終能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故事對於少年皇帝來說太過於黑色幽默,卻仿佛無法去責怪和怨恨誰。親情和愛情的缺失,是帝王不可逃離的命運嗎?
恨是有的,怨當然也在,趙楨親政後,那位之前以皇太後為靠山的郭皇後就遭了殃,被趙楨設計了一場宮廷鬧劇“誤批上頸”,不顧眾臣的阻撓,廢後(北宋帝國,廢後事件非常罕見)。
而當初差點成為他的皇後的王姓女孩兒,在嫁入劉門差不多十年後,她的父親王蒙正(因攀上豪門,也飛黃騰達的做了一個地方官)犯了一個小錯——私生活方麵的問題,睡了父親身邊的一個丫頭生了個私生子,屁大的事被上綱上線,王蒙正被開除公職發配嶺南,此外趙楨追加了一個特別的處罰——王蒙正的女兒不得再以國戚的身份進宮,王氏一門以後也不得再與皇族通婚。
往事傷心,既然已作他人婦,又何必再見徒增傷懷,趙楨用這樣一紙意氣用事的行政命令來結束他傷感的青春。
縱使沒有了劉娥,趙楨卻發現愛情這塊地盤他永遠作不了主。他廢掉了郭皇後,心愛的二個女人尚氏楊氏卻仍然不能扶正。而後期所鍾愛的另一個女人張貴妃,也隻能等到死後,才能給她一個皇後的名份。而生前,張美人的伯父不過想謀一個宣徽使的虛職,結果趙楨金口才開,等待他的卻是知諫院包拯的口水。下朝回來後女人問他宣徽使的任命書,趙楨說狗屁宣徽使,沒看見老子臉上全是包黑子(史上的包拯是否黑臉無可考證)的口水嗎?
趙楨開始明白作為一個皇帝,他的婚姻是附屬在政治之上的。他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
這份覺悟讓趙楨不再折騰,安份守已的做個本分的皇帝。
皇帝本分了,天下也就安寧了。臣子們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
時間一天天流逝,趙楨卻發現了另一個危機,他體內的精子和他一樣活躍不起來、暮氣沉沉,無法抵達溫曖的另一個河岸,即便到達了,也沒能變成一個帶把的大胖小子,好不容易是一個大胖小子,也不幸早年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