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的升職報告被朝廷駁回來了,說渭州近年與西夏無戰,軍士不能無故升職,魯達!你的提轄做不成了。

種師中一臉遺憾的對魯達說。

魯達咧咧嘴,說做不成就拉到,俺也不稀罕這破銜頭,轉身大搖大擺的走了。

在魯達即將出門的時候種師中又叫做了他。

魯達回身,小種經略問聽說你最近手頭有點緊,去帳房讓管事支點薪水吧,一個人單身漢還是得學會打理過日子。

魯達說相公你是從哪裏打探來的消息,上個月我才贏了幾百兩銀子,不差錢。

說罷轉身走出經略府。

渭州城的太陽在天上毒辣辣的照耀著光輝,剌得魯達有些睜不開眼。

魯達出門後毫不猶豫的“親切問候”了該死的天氣。

他心裏的被這糟糕的天氣烘起了一把火。

他決定去茶館喝上一壺龍井茶,消消火。

茶館裏遇到魯達遇到了九紋龍史進,這終於讓魯達有了點好心情。

他很欣賞這個年輕的肌肉棒子,當然更欣賞他身上那條紋在身上的青龍。

知已相逢,怎能缺酒,魯達說去酒館喝頓痛快。

走的時候,細心的看官會發現,魯達沒有付茶錢(之後在和史進李忠去酒樓,同樣賴了帳)。

在小種經略麵前,魯達不過是煮熟的鴨子隻剩嘴硬,宣和年間,魯達們的日子並不好過,盡管帝國老大趙佶三令五申,不準拖欠士兵工資,特別在西北替帝國對付死敵黨項人的西北軍,但上麵的政策無法落實,下級軍士們的工資不僅不準時發放,還經常以各種名義克扣。

魯達就三個月沒領到工資了,加之平時他用錢從來大手大腳,鬧經濟危機相當正常,並非想賴茶樓酒樓那點小錢,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在潘家酒樓,喝得興正高的時候,金氏父女搞了個小插曲,改變了魯達的人生。

鎮關西的稱號,竟然賜給了一個賣肉的商賈,魯達想不通。

在商品經濟發達的北宋,一個肉店老板的地位絕對是要高於普通軍士,當時的帝國,各大城市均有肉鋪,規模都不小,肉店老板通常不親自操刀,雇傭夥計通常三五人到十來人不等(鄭屠就雇了十來個夥計),各有分工,有的負責闊切、有的負責片批、有的負責細抹、有的負責頓刀,不僅賣生肉,也經營售熟肉。每個肉鋪,每天能賣十餘邊豬(五六頭),在冬至春節等節日,則有幾十邊的銷量,一年下來,鄭屠們腰包裏的銀子那是少不了。

一個殺豬匠的腰包都這樣鼓,映襯出魯達荷包裏的那五兩銀子的可憐。

魯達怒,並不僅僅酒上頭。

他要拳打鎮關西,讓你丫有錢,讓你丫包二奶、讓你丫放高利貸。

鄭屠死得比較冤枉,整個刑事案的過程證明了他隻是本份的生意人,一沒有像蔣門神那樣雇傭一幫打手黑白兩道通吃(肉鋪裏可都是正規本分的夥計),二也沒有在道上混過基本沒什麼功夫所以三拳就被魯達送了小命,至於和金氏父女的經濟感情糾紛,看官們就無法分辨金氏父女的唱詞裏幾分真實、幾分水分了——被拋棄的怨婦,自然對負心人是滿腹哀怨,試想如果賣唱女換成是閻婆惜,黑宋江也肯定成了鎮關西。

三拳下去,魯達的氣消了,他的軍旅生涯也到了盡頭。

魯達拳打鄭屠的故事史上有原版,後周太祖郭威當年還是一個小兵在潞州的時候,在街市喝醉了,也持勇殺了一屠戶,當時震驚潞州城,但當時天下大亂,誰狠誰是真英雄,當時的潞州李繼韜很是欣賞郭大俠的身手,將其召至帳下,郭大俠從此開始了他輝煌的英雄人生。

可惜,魯達在的是一個太平盛世,種師中再有權威,也不敢讓一個殺人犯在自己的帳下效命,魯達隻能用一條齊眉棒挑著他包裹開始飄泊天涯的逃亡生活。

地球是圓的,山不轉水轉,在雁門魯達又遇到金氏父女。

金小姐逃離渭州後,很快再就業,還是做二奶,對比第一次失敗的二奶生涯,金小姐這次鉤到了金龜婿,那個山西土財主趙員外總體能用年老人傻多金來形容,對趙小姐基本上言聽計從,魯達暫時找到容身之地。

在趙老財莊上閑住的日子,魯達無事常去找金老兒喝喝小酒聊聊天。

再見金小姐,二人便有些異樣的感覺,英雄和美人都是一夥的,當日在渭州城一個是驚弓之鳥,一個是義憤填膺,都沒來及品味這些感覺,現在不同了,飽暖思淫欲,金小姐偶爾浮現救命之恩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想法很正常,而魯達眼裏的趙小姐也不再是渭州酒館裏略有二分姿色的可憐小女人,已經美得讓魯達不自在了。

金老兒在江湖混跡多年,且能覺察不出二人中間的蹊蹺,深知再讓二人處下去,趙大員外的頭上恐怕要再多頂綠帽,趙大員外戴綠帽到不打緊,關鍵是自己的財神爺恐怕得飛,雖然魯達對自己父女有恩,金小姐對魯達雖有情,但這些都當不得飯吃。

金老兒一狠心,跑到趙家莊報了個假消息,說魯達身份泄露,很快捕快要來抓人。

魯達容不得感歎幸福時光總是流逝得太快,收拾行裝準備再次上路。

年老人傻多金的趙員外卻給魯達指了另一條路,五台山,並送上一份大禮——度牒一張。(《水滸》中稱為五花度牒,事實上在北宋時期隻稱之為度牒,五花度牒為南宋時的名稱)。

在北宋,和尚可不是說當就當的,得需要由政府發放執業許可證,就是度牒。

出家當和尚在北宋大部分時期是一份相當有身份和前途的職業,一來不用再承擔勞役和兵役,二來受法律優待,宋律“僧尼道士女尼,文武官七品以下者,有罪許減贖”,犯了事,一入寺門,官府就大事化小、通常不予追究,三來寺院擁有眾多田產,變相的地主,當了和尚基本衣食無憂。除了不能享受正常人的性生活,寺院就是另一個天堂。

政府也不傻,既然當和尚有這麼多好處,那也不能白發執業許可證,用錢來買吧,度牒公開名碼標價,在神宗時期,一張度牒,政府的名碼標價是一百三十貫,但因為各地的經濟情況不一,各地的價格又各有不一,在四川能賣到三百貫,在廣西則能賣到六百五十貫。

六百五十貫是什麼概念,在當時大約能買到六百五十石大米(宋代1市斤是640克。1石合92.5宋斤,六百五十石大米約為今天的76960斤大米)。

也就是說當時的一張和尚執業證書(度牒),價值三萬人民幣到十五萬人民幣不等。

趙員外送的這份禮確實不輕,魯達又怎麼可能拒絕呢。

五台山從此多了一名花和尚。魯達也有了新名字——魯智深。

五台山的日子無風無雨,當然也沒有酒,更沒有女人。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魯智深忍受不了那份孤寂。

山空,他的心卻不空。

他的腦子也不空,有時會想想在西北的崢嶸歲月和那些兄弟們,有時會想想貌美情深的金小姐。

於是他的肚子也不空,常常用來裝酒,有時也裝點狗肉。

魯智深成了最惹是生非的花和尚。

最後,主持智真長老失望了,對魯智深說這是清修之地,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魯智深迷茫的對智真長老說天下之大我能去哪裏呢?

智真遞給他一封信,說這是你的調動文件。

魯達接過信封,他識字不多,但信封上有四個字他還認得。

——大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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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中國漢傳佛教十大名寺之一,大相國寺的曆史相當悠久,早在戰國時期,這片地就是當時魏國都城大梁城的黃金地段,曾經是戰國四公子之一的魏公子無忌的私人府砥,西漢時,據說梁孝王劉武曾在此築台奠天,祈禱自己的親哥哥劉啟早點歸天,自己也穿兩天龍袍玩玩;北齊時這裏正式成為了佛家的地盤,於北齊天保六年建起了寺院,初名為建國寺。

後來建國寺在戰爭中毀於戰火,在唐初成為歙州司馬鄭景的住宅,後來一名叫慧雲的和尚用募集的錢買下了這個宅園,再建建國寺,太極元年(公元712年)唐睿宗李旦因以相王即位,故賜建國寺“大相國寺”,建國寺由此改為大相國寺。

在唐朝,大相國寺便聲名在外,吳道子、石抱玉、李邕、韓幹等書畫名家就在大相國寺留下墨寶,這裏也成為當時著名的國際佛教文化交流中心,日本僧人空海來中國留學,曾長期居住相國寺,在這裏空海專門學習佛法和文字,並在這裏突發奇思,參照中國漢字的草體偏旁為日本人創造了叫平假名的日文字母,對日本文字的發展起了重大作用。

隨著趙氏兄弟在開封建立北宋帝國,大相國寺也迎來了它輝煌的頂點,多次重修擴建,到宋徽宗趙佶時占地五百餘畝,絕對是當時的天下第一寺。

北宋時期的大相國寺,是趙氏王朝的皇家寺院,這裏每逢皇帝生日,文武百官都要來此舉辦道場,給皇帝慶祝生日,除此之外,地處繁榮東京中心的地段的大相國寺還是當時最繁華的商業區,大相國寺除了佛教勝地的身份還演變成一個國際貿易中心,這裏每個月就要舉行五次萬姓貿易集會,和尚也有商業頭腦,於是寺中設置了很多攤位出租,經濟收入自然相當可觀。

魯智深從五台山文殊院調到東京大相國寺,就相當於從山西五台縣台懷鎮鎮政府一下調到北京崇文區區政府,魯達因禍得福了。

每天要會見眾多來往國際友僧、皇族王公、達官貴人、商賈香客,智清禪師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考慮安置這個五台山師兄推薦來的和尚,大相國寺經費太多多養一個魯達實在是小菜一碟,至於安排智深和尚做啥倒是個難事(智真長老在書信裏提及了魯達是個什麼貨色),智深禪師想了想說智深你去守那片廢園吧!

地處繁榮的東京,商業中心,怎麼可能會有一片廢棄的菜園子呢?

是的,廢園,那裏確實有一個無人敢居住的廢園,很多年以後,人們都記得魯智深在那裏倒拔楊柳,而沒有人再想起之前,這裏曾經燃起了怎樣的一把火。

狄青在官拜樞密使後不久,把家搬到了大相國寺旁。

為什麼把家搬到大相國寺這樣喧鬧的商業繁華地帶,《宋史狄青列傳》上的官方解釋是那兩年東京頻頻發生水災,狄樞密使家老被水淹(不知道文宰相富總理歐陽大人他們家為什麼就沒事),最後沒有辦法,隻有遷往大相國寺。

這一說法經不起考據。史載大相國寺在曆史上曾經先後兩次因水患而被毀(一次在唐朝、一次在明朝),可見這裏也並不是避水患的好地方。

狄青避的恐怕不是水禍,更是人禍,當年唐朝天下兵馬副元帥郭子儀平安史之亂後,害怕朝廷魚朝恩等專權宦官的詆毀和中傷,特意把自己的府門終日大開,允許平民自由進出,朝廷便於監視。大相國寺是商業繁華區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住在這兒有什麼見光的事遮不住(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誰還搬這裏呢?),狄樞密此舉與郭大元帥有異曲同工之處。

狄樞密不知道北宋帝國的文人們,比唐朝不是男人的太監們有才多了。

現在有種很錯誤的說法是狄青為北宋時期唯一個做到樞密使的武將,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狄青是唯一一位從行伍配軍出身而從士兵升到帝國軍事首腦的武將,而帝國做過樞密院一把手(樞密使和知樞密院事等)的武將,還有吳廷祚、李崇矩、曹彬、楚昭輔、王顯、張遜、柴禹錫、趙鎔、周瑩、王繼英、馬知節、曹利用、張耆、楊崇勳,王德用、夏守贇、王貽永。

加上狄青,一共有十八位武將曾經坐在了樞密院一把手的位置,而北宋帝國一共產生過七十三位樞密院正職,文武官員在這個位置上的比例是55:18,武職出身者僅占總人數比例的24.6%。

有點寒磣,但看起來還不是最慘。

帳再換另一種算法,我們會更清楚一點,以狄青為一個點,從北宋帝國開國到狄青死前的九十七年的曆史中,共有十八位武將坐在了樞密院一把手的位置,文官則是三十一,文武比例為18:31,武職出身者僅總人數比例的36.7%;而從狄青死後到帝國滅亡的後七十年中,共有二十八位文官擔任樞密院一把手的位置,而武將則為零,文武比例為28:0,武職出身者點總人數比例的0%。

坐在北宋帝國樞密使位置上的武將,狄青不是第一個,而是最後一個。

而把樞密院副職(樞密副使、同知樞密院事及簽書樞密院事等)納入統計範圍,又以狄青為一個點,從北宋帝國開國到狄青死前的九十七年的曆史中,共有十九位武將坐在了樞密院副職的位置,文官則為六十六人,文武比例為19:66,武職出身者占總人數比例的22.3%;而從狄青死後到帝國滅亡的後七十年,共有四十九位文官任樞密院副職的位置,而武將則為二,文武比例為49:2,武職出身者點總人數比例的3.9%。而在後七十年的北宋還能擠進樞密院副職的二位武將,第一位是西北名將範仲淹的愛將郭逵在治平二年(1066年)任同簽書樞密院事,時間約一年零五個月左右,但當時郭長期鎮守西北,事實上沒到樞密院上過一天班。而第二位則是第三代種家軍的領軍人物老種經略相公種師道,接到同知樞密院的任命文件時,已經是帝國滅亡的前夜金人已經兵臨城下圍困開封,而幾個月後老種經略相公也病死了,他估計也沒有在樞密院裏上過一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