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員層級的權力弱化同時,皇帝為了加強對地方的統治力,必須就需要另一個階層的隊伍來輔助官員層級對地方的管理,這時候吏也作為個一獨立的階層和政治集團走向曆史舞台。

西漢《漢書百官公卿表》對吏就有明確的劃分,丞、尉級別,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鬥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大率十裏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遊徼,皆秦製也。

事實上,吏的分類遠不止這麼簡單,帝國各個職能機能,都有五花八門的吏員職位,處理機構的日常事務。

帝國的稅收、兵役、社會治安管理、各種國家政策,最終的基層實施者皆為基層小吏。

有人說對於一個封建帝國來說,官員議政於廟堂,胥吏執政於江湖,帝國行政機構的運轉,無法離開靠旁大的吏員集團維係。

但這樣一個寵大而重要的政治群體,在漫長的封建時代,社會地位卻很低下,在某些時候甚至不如他們管理的庶民。對於權力頂層的精英來說,他們是作奸舞弊的小人,對低層百姓來說,他們是為虎作倀的爪牙,小吏們通常成了穿風箱的耗子,兩頭不是人,印象分都很差。

不但印象分差,其實吏員們的生存環境也好不到哪裏去。當小吏沒前途,也沒“錢途”。

在秦漢時期,對官員的選拔還有吏道這一途徑,也就是說你當小吏如果幹好了,明天你就可能做高高在上的官員,慢慢接近權力中心,但自從東漢開始後品流漸分,直至魏晉九品中正製的建立,要當官,主要看家世,看出身,你當小公務員再幹得好,也隻是小吏一名,鹹魚永不翻身。步入隋唐後,科舉製代替了九品中正製,要當官得進行文化考試,在讀書人裏選,而吏是沒有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的。他們依然很難擠進最高權力中心。

不僅躍升高層踏入官員階級無望,作為吏員階層,經濟收入也很低下,長期以來,隻有少部分吏員能領到微薄的薪水,大多數低層小吏是沒有薪水領的,吏職是作為一種差役來行使,具有很大的強製性。如在北宋帝國的前期,整個帝國在鄉村基層組織不設官員,而是差派鄉村主戶承擔不同的職役,“催督稅賦、逐捕盜賊”,是為差役法。沒有薪水拿的鄉村基層“公務員”們不但沒有報酬,同時還得承擔許多責任,常常因此荒誤農事,搞不好還得拖累家庭破產妻離子散(失去生辰綱的楊誌就是這種典型的倒黴蛋)。

後來王安石進行變法,針對帝國大量的差役傷農擾民的現狀,實施了募役法(又稱免役法),募役法廢除按戶當差,而由民戶按戶分攤出錢,由政府再出錢請雇人為吏應役。

在王安石看來,募役法是各項改革中更完善和成功的一項,既增加了國家財政收入,又避免了農民服役傷農事。同時使吏員增加了經濟收入,保持了這一隊伍的穩定性和專業性。所以後來司馬牛(光)複辟,全盤推翻新法,王介甫聽到其它法令被廢都還鎮靜,隻是一提到募役法也被廢,大吃一驚,說連這個也廢了,我可是我和先帝一起商議良久,保證萬無一失,怎麼連這個也要廢。

之後帝國政策反複,在差役法還是募役法之間擺動,基本上是差募並行,整個帝國的吏人大約在四五十萬人左右,而在四五十萬人的大軍中,最終能靠吏員出職升為官員的,僅有千餘人,不到百分之一。

一方麵是掌握了大量的公共行政資源和權力,一方麵則是政治和經濟待遇都很差,同時承擔了極大的風險,這必然導致了另一種結果,就是吏員們可以利用政府賦予的權力漁肉鄉民,大肆斂財,而長期以來,官員是流動性(流官),而胥吏們是固定的,到任官員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了解所任地方的社會資源和網絡,而為了維持地方秩序,往往也不得不睜隻眼閉隻眼,由於屬下的吏員們胡作非為,無論你是多大的官員,都常常受到吏員們的製約,如三國中的平原縣令劉備就公然被小小的督郵(全稱督郵書掾,傳達教令,督察屬吏,案驗刑獄,檢核非法)公然索賄,最後丟了縣令的官帽,被督郵搞丟差事的也不僅僅劉皇叔,後來的陶潛(淵明)也是因為麵對督郵的公然索賄,才感歎為“五鬥米折腰”是份很丟臉的事,幹脆辭官,惹不起還躲不起,到成全了中國又多了一個偉大的田園詩人。

如果說劉陶二人官職低下被欺情理之中,那麼有一些權傾一世的文臣武將也往往受吏員們的氣,清朝生前封貝子、死後封郡王不可一世的乾隆朝一代寵臣、江湖傳聞中乾隆皇帝的私生子福安康從外麵打仗回來到戶部報帳,竟也遇到戶部書吏們的公然索賄,書吏們公然對福大將軍說如果公事公辦大將軍你的報帳單恐怕幾年也填不好,不如我們幫你填了,給點好處費就行。

對於封建時代的官員和平民們來說,他們就像取西經的唐僧隊伍,不管經曆了多少磨難,不管隊伍中是否有孫悟空這樣的能人,到了西天見了佛祖,但如果不像阿儺、伽葉這樣的“小吏”行賄,取經一樣無門,胥吏們斂財的能力是無窮的。

理解了中國小吏們的社會地位和時代背景,你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黑宋江隻是暉縣的一名普通小押司,但是卻能揮金如土,在江湖上博得及時雨的名頭。宋江家隻是一戶富農,絕對沒這麼多閑錢閑米任他揮霍,他的錢隻有一個來處——灰色收入。

小小押司,看似位低薪薄,但遇到宋江這樣的能人,同樣是一個超級肥缺,在暉縣,辦事兒,找酸文人縣令時文彬未必管用,在暉城真正能攬大事的人是呼保義孝義黑三郎押司宋江。

當然,像宋江這樣的吏員階層,是沒有安全感的,一旦入行,常常先自行出戶,和家庭斷絕關係以免連累親人是常情,而一旦社會動蕩,這類人深諧民情,掌握底層資源,很容易就幹上造反這樣的行當,隋朝的翟讓、北宋的宋江、元末的陳友諒、明末的李自成,都是吏員集團的造反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