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趙煦雖有繼承父誌將變法進行到底之心,卻天生命短,24歲沒留下子嗣就雙腳一踏去黃泉,便宜了十八歲的兄弟端王趙佶。
上台伊始的趙佶仍然不能作這個帝國的主,這次當家的是向太後,一樣是不喜歡折騰的女人,新黨又一次的遭殃,蔡京當然不能例外,被罷官為端明龍圖學士,再一次趕出開封,知太原。隨後又再次被貶,知江寧。
蔡京做地方官做得嚴重審美疲勞,這一次他賴著呆在開封不走,很快被禦史們告了一狀,地方父母官也做不成了,派他去看守餘杭的道觀洞霄宮(提舉洞宵宮)。
蔡京迎來了政治生涯的最低穀。
但無論被打壓得多深,作為新黨骨幹,隻要新黨有複辟的一天,他蔡京就有出頭之日。
更何況現在的皇帝是他的超級粉絲,同為藝術家。
蔡京的東山再起離不開幾個人有意無意的幫忙,一個是童貫,徽宗登基伊始,令童貫到杭州一帶搜尋奇珍書畫,童貫的文化素質相對較低,到了杭州自然想起找文化大師級人物蔡長元幫助,在蔡京的幫助下,給皇帝找到了不少珍貴的古董書畫,蔡京附帶也把自己的一些字畫通過童貫帶到了趙佶麵前,讓皇帝對蔡大師的好感與日俱增。
另兩位則是徽宗年間的兩大執宰曾布與韓忠彥,趙佶新政上台之初,改國號“建中靖國”,意思很簡單,就是針對神哲二朝新舊兩黨之爭猛於虎的政局,采取持平用中的國策,兩大執宰曾布韓忠彥雖是新舊兩黨的代表,但都屬於溫和派,趙佶才上台,不希望出亂子,大家和平共處過幾天清靜日子。
可惜新舊黨爭冰凍三尺日非一日之寒,新舊黨人始終尿不到一個壺裏,曾韓二人也很快水火不容、鷸蚌相爭。所以二人麵對朝中捧吹蔡京之聲采取了默許的態度,他們都暗中希望蔡京進京,幫助自己鉗製對手。後來蔡京進京,韓忠彥親派其子到開封城外迎接,其子到城外才發現自己晚了,曾布早就遣子到城外二十裏遠的長亭迎接蔡大人。
當然,最終決定權還是在趙佶那裏,持平用中的“基本國策”也已無法解決北宋末期黨爭的政治問題,更無法解決皇帝的財政問題,趙佶開始從兩黨兼用到支持新黨變法或許是必然性的選擇,“政事立而財用足,財用足而根本固”,銀子多了不壓身,誰當家不想荷包裏銀子鼓鼓的呢。
蔡京回來了,官拜尚書左丞(很快取代曾布為右仆射入相),開始了他二十餘年人生政治舞台輝煌的篇章。
蔡京的所長在於他永遠明白自己上級領導(無論是王安石、司馬光、趙佶)需要的是什麼,並且高效率的貫徹落實領導意圖。他上台後,帝國又開始的新一輪的變法高潮,內容包括了官製、學校、科舉、禮法、地方製度等等。但重點在於經濟,用王安石的話來說叫理財(舊黨稱之為斂財),在茶法、鹽法、錢法、漕運、方田等方麵均有涉及。
蔡京的變法在紙麵上是卓有成效的,帝國的財政收入在他的任期內大幅度飆升,僅在鹽稅一塊,帝國一年的收入便達到了四千萬貫(這已經是唐帝國末年全國的稅收總額),所以蔡京實施的鹽法茶法,則在元明長時期被統治者們長期借鑒施行,原因無他——太能斂財了。
二十年的時間裏,蔡京四次被罷相,但趙佶又一次次的起用,原因也無他,沒有比蔡京更能“理財”的管家了。
帝國的國庫裏又滿滿的裝載著錢糧、“帑庾盈溢”,賺的錢怎麼花是一個問題,趙佶不是父親趙頊,眼光永遠向北想著黨項想著契丹,蔡京也不是王安石,理財是為了富國強兵,他們都沒有先輩們如此遠大的理想,享受生活才是他們的極終夢想。所以蔡京上台一兩年就可以拍著胸脯對皇帝說咱們現在國庫裏的節餘已經有五千萬貫,老大你想幹就幹啥,咱們不差錢,有管家的支持,趙佶的日子過得甚是瀟灑,“鑄九鼎,建明堂,修方澤,立道觀”,當然還玩石頭、建園林,咱們玩的就是豐亨豫大。
在蔡京引導他的東家過了二十餘年的太平盛世,趙佶和他的帝國看起來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誰也看不到歌舞升平下潛藏的巨大危機。
如果今天蓋棺論屍,說蔡京是“北宋滅亡第一罪人”似乎過於牽強,蔡太師不過是一個功利主義政客,他的所為完全是為自己的主人服務,並以此獲取最大個人私利,如果在一個英明的君主麵前,他或許能成為一名能吏幹臣,取得不錯的政績(史實證明蔡京是有這個能力的),但反之他侍候的是一個浪漫奢糜多情的詩人,那他就理所順當的成為了誤國害民的奸佞。
蔡京政治生涯最為人詬病的是與童貫一起力主聯金滅遼收複幽雲,是當時的主戰派的核心人物和代表,後來趙佶任命他的兒子蔡攸為宣撫副使,配合童貫伐遼(順便也起監督童大帥的作用),打仗不是請客吃飯,玩政治蔡氏父子都是高手,打仗可就心裏沒底,所以小蔡同學左磨右等一直不願上任,而老蔡的態度也很今人玩味,兒子出征前他寫詩一首贈子:
老慣人間不解愁,封書寄與淚橫流。
百年信誓當深念,三伏修塗好少休。
目送旌旗如昨夢,身非帷幄若為籌。
緇衣堂下清風滿,早早歸來醉一甌。
據說他還在朝堂上把這首詩念給了皇帝聽,皇帝趙佶聽了直拍手說好詩,如果把“三伏修塗好少休”改成“六月王師好少休”就更好了,好像一點都沒明白詩中其意。
兩國大戰在即,主戰派蔡太師的口中念起了主和派們口邊常念的“百年信誓當深念”這樣的腔調,是在為兒子的小命擔憂(雖然此子沒少和他抬杠一度水火不容但畢竟父子連心),還是另有深意或伏筆,就不得而知了。
但這就是蔡京政治生涯的一種態度,有奶就是娘,什麼政治理想報負,那都是紙麵上的東西。利已,才是他唯一信奉的準則。新法舊法、主戰主和,這些都不過是獲取政治利益的手段而已。
但蔡太師最終還是沒能善終,隨著帝國末日的來臨,他輝煌的人生也慘涼收場,流貶嶺南,客死半途,死前蔡京同樣作詞一首,算是對八十年人生的自我總結: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裏外無家。
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
止因貪此戀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對蔡京和他的帝國來說,命運看似無常,但其實不過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天理循環,因果報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