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那些金人都沒有任何舉動,整日裏遊玩閑逛,即便是送消息的人也就來過一次之後便不再出現。暗地裏跟蹤的蕭別離奇怪無比,卻也按捺住性子。
無錫城,張家園子。
夏末秋初的池塘裏滿是枯黃的荷葉,蓮蓬碩碩,清香滿懷。剝開蓮蓬,扣出八顆蓮子塞進嘴裏,微苦卻有餘香。“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
這時一個略脆的聲音接道:“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本朝舒信道的虞美人。看不出你這人還有這等雅趣,本小…少爺就原諒你這兩天的無禮啦。隻是你這言語之中落寞固然落寞,卻也太過消極,壯年之人而語遲暮,不好不好。”
他也從不知客氣為何物,更何況這兩天這蕭別離對他可從來沒客氣過。一把奪過蕭別離手中蓮子,選出其中豐滿圓潤大顆粒塞進嘴裏。
蕭別離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心道這丫頭難道是狗變的,走哪都能遇上。隻聽他說道:“我不看這芙蓉落盡,也不為那尊前老,隻想著有人贈我一枝梅而已。這世道變了,我心中也隻能有這小小一個願望。”
小乞丐小手撐住池塘邊上的石欄杆,側身翻過,與蕭別離並排坐其上。他側首看著蕭別離道:“咱們也算認識了,鄙人黃三,還不知兄台高興大名?”
蕭別離斜睨著他,說道:“我可沒想認識你,是你自己死皮賴臉纏上我的。”
小乞丐心頭火起,長這麼大他可從未曾這樣結交一個人,就算對自己那老爹都未曾這般低聲下氣。當下也不說話,氣哼哼地用腳踩著池塘裏的蓮蓬。
忽地想起什麼,笑眯眯說道:“我見你這幾天跟著那幾個金國人,想不想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蕭別離心中暗笑,卻裝模作樣道:“莫非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小乞丐得意洋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說道:“江湖人來此,無非是敬仰嶽武穆,為他十天之後的平反詔書觀禮而來。”
蕭別離也聽說過此事,點了點頭,道:“這事兒長了耳朵的人都知道,有什麼奇怪。”
小乞丐嘁了一聲,道:“嶽武穆之子遠在西北,江湖人卻都知道朝廷會將詔書送來此處,你道為何?你看這無錫城裏江湖之人越來越多,梁家莊如今更是銅牆鐵壁,想不想知道為什麼?”
見蕭別離側耳傾聽模樣,心中得意更甚,裝模作樣歎道:“某些人都不拿人當朋友,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罷了罷了。”說罷作勢起身。
蕭別離灑然一笑,道:“蕭別離從不受人脅迫,小兄弟好走。”
他言語雖依舊強硬,卻已報出名姓,妥協下來。小乞丐玲瓏剔透,聞弦音而知雅意,複又坐下。心想這人身形奇偉,看似不近人情卻急公好義,這名字更是不凡。
小乞丐雖從小受儒家熏陶,卻遠離世俗,沒有世俗中禮教觀念,對人向來自來熟,拍了拍蕭別離肩膀朗聲道:“蕭大哥既然這般,那小弟就為你說上一說。”
他本是昂首挺胸,準備大發豪言壯語,複又彎腰索腹,作鵪鶉狀往蕭別離身旁靠了靠,小聲說了起來。
張家園子乃是無錫名勝,這池塘,雖是池塘,卻遊人眾多,他所說的又事關朝廷,不得不謹慎起來。
原來這叫黃三的小乞丐一路從臨安而來,卻是跟著官府中人。據說是朝廷聽說嶽武穆當年留下兵書一卷,韓相好戰,便派人前來索取。
誰知那梁家莊莊主梁振卻不買朝廷的賬,無論如何也推說不知有什麼《武穆遺書》。後來朝廷逼得緊了,便放出話來,如若朝廷不為嶽飛平反,那《武穆遺書》即便是燒了,也不會交給朝廷。
朝廷也知道當年對嶽飛不住,使臣返回言明一切,並答應在五月初五之前給與答複。從此梁家莊有《武穆遺書》的消息盛傳開來。
嶽飛用兵之神,天下有名。朝廷為防宵小之人覬覦,早已派遣高手守護在梁家莊左近。江湖人聽聞朝廷欲為嶽飛平反,都天南地北前來觀禮,是以無錫城才有當前狀況。
蕭別離聞言恍然,怪不得那幾人不曾前去偷取《武穆遺書》,原來早有高手守護在此。以金人的情報,恐怕對裏邊的情況早一清二楚。
他奇怪道:“那《武穆遺書》為何會在這梁家莊?不是應該在嶽飛後人的手中麼?”
小乞丐還未說話,卻有一個清朗聲音在二人耳畔響起,“你這道士卻不知梁家莊莊主梁振之父梁興本是嶽元帥帳前先鋒,當年雖未受嶽元帥之事牽連,卻也對朝廷心灰意冷,方才隱居太湖之畔,那《武穆遺書》也是因他之故方才得以保存。”
二人驚回頭,卻見身後簷廊下的長凳上躺著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花白的中年乞丐。此刻正抖弄著手裏的葫蘆,可是裏邊已經沒酒,他伸長了舌頭,接在葫蘆口之下,酒正一滴一滴往嘴裏滴下。
小乞丐一眼望去就瞧見他拿葫蘆的左手小指齊掌而斷,想起老爹對他說過的話,腦袋一縮,悄悄拉了拉蕭別離,低聲道:“蕭大哥,咱們別和這乞丐說話,走走走,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