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娜木自從送走她的朋友們以後,她的心像是懸在半空一樣,一直不能落實。第二天早上,她去幫聶金爺爺擠羊奶,腳剛跨進門,就看見聶金爺爺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她的心忐忑跳動著,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聶金爺爺,你別……”娜木試想安慰一下那個老人,可是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娜木,我們村子發生了不幸,佛爺在懲罰我們了。丹珠那幾個孩子自從昨天一大早出門以後,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聶金爺爺擦著淚,朝著慌亂的小姑娘說道。
小姑娘默默地點點頭,想把曲拉他們的秘密全,告訴這可憐的老爺爺,可是這事難得開口哪,因為她曾經在朋友們的跟前發過誓言,答應替他們保守秘密的。
一天又一天的,娜木不管在做著什麼事,當她一想起朋友們的時候,她的心就止不住要跳;有時,她在村子裏正走著路,迎麵不管來了什麼人,她就像犯了什麼罪,趕緊把頭低下了。
“唉,我真傻呀,為什麼那時我要發誓呢?……”娜木越想越難過,她背著人,常常一個人暗地裏流眼淚。
一天下午,娜木坐在河岸看著羊吃草,她回憶起往日河邊的情景,就想:要是曲拉和丹珠都在家裏,那河邊就不會這麼寂寞了,這一溜溜綠茸茸的青草,也許會長得更加繁茂呢。
相巴芝瑪媽媽這時用輕輕的腳步朝她走來。
“娜木,這些天我猜了又猜,想了又想,你一定知道曲拉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吧?”
相巴芝瑪媽媽說得很平靜,可是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憂鬱和痛苦,這些天以來,她比以前消瘦了許多。
“娜木,全告訴我吧,不要叫我和大家再難過下去。”相巴芝瑪媽媽緊挨著娜木坐下來,她說話的聲音顫抖著,眼睛無神的看著河水,娜木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神情。
“相巴芝瑪媽媽,曲拉他們的事我都知道。可是我對太陽發過誓,我不能對你說。”
娜木再也憋不住了,她雙手蒙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誰都知道,在村子裏,沒有一個人敢對著太陽而背叛自己誓言的。
“娜木,我不能叫你對朋友不忠實,背叛太陽的誓言。我隻問一問你,他們三個人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來?”
“相巴芝瑪媽媽,原諒我吧,這不能說呀……”娜木抽抽噎噎地說:“要是你真想知道他們回家來的日子,你就數一數村子四周的雪山有多少山峰好了。”
“我們村子四周的山峰大大小小有六十二個,難道他們要六十二天才能回來嗎?”
“也許還會多。”
“娜木,”相巴芝瑪媽媽的臉色突然變得和雪山一樣蒼白起來:“我還想再問問你,是什麼緣故叫孩子們出門的呢?”
“緣故我也不能對你說,你去問浦巴叔叔吧,他去年冬天回家來,不是跟曲拉他們說了很多話的嗎?”
“唔,是這樣。”相巴芝瑪媽媽離開河岸,慌忙向桑頓家裏走去。進了門,桑頓奶奶和聶僉爺爺正低頭對坐著;浦巴叔叔正好也在家裏,自從去年冬天他回到家裏來以後,還沒回到牧場上去。
相巴芝瑪媽媽見了兩個老人,見了浦巴叔叔,她立刻就想起那天晚上大家圍住火談話的情景,恍惚中,她也想起浦巴叔叔說的雪山上的公路那一件事。
“難道我們的孩子去看五彩放光的路了嗎?……”相巴芝瑪媽媽遲遲疑疑地說。
“對了,他們一定去看五彩放光的路了!”浦巴叔叔聽了相巴芝瑪媽媽的話,猛地跳了起來接著說道。“現在我才明白,我上了丹珠那個小狐狸的當,怪不得有一天他來找我,問公路到底有多遠,要多少天才能走到。”
“啊呀,我的老天爺,潔菩薩喲,我們的孩子都去做傻事情啦!”
桑頓奶奶哭著,蹌蹌踉踉地跑到那盞幽暗的神燈跟前,雙膝跪在護法神麵前,禱告起來。
浦巴叔叔安慰了他母親一番,就在想孩子們的行蹤。他斷定,如果不馬上把孩子們追回來,那他們一定會跌到深雪窩裏去,要不,就會餓死在樹林裏;根據他的經驗斷定,孩子們帶的糌粑麵並不多,他們很難把那座綠色的樹林闖過去。
隨後,他又想到那條可怕的江河了。他盤算,如果孩子們有力量走出那座綠色的樹林,而偏偏在這時又走錯了路,沒有找到那條唯一的竹索橋在西藏,有些江水流速很急。根本不能用船渡過。在這種情況下,藏民用竹子編成粗索,把它懸掛在江麵,讓來往行人靠著自己手腳的力量攀住它,越過了無法越過的江麵。這種粗索,一般人稱竹索橋。的話,那他們就會被江水阻隔住的。
想到這裏,浦巴叔叔的眼前就出現一條閃閃發光、像巨蟒似的在石峽中穿行的江水。
“哎呀,孩子們要是鳧水過江那就糟了!”
這一晚,浦巴叔叔的心神一直不安定。每次他剛剛合上眼,那翻滾著白浪花的江流就展現在他的眼前了。
第二天大清早,浦巴叔叔跟桑頓奶奶說了一聲,他就給棗紅馬裝上鞍子,帶著神趾的母親老黃狗離開村子,前去尋找孩子們。
第一天,浦巴叔叔翻過第一座雪山,穿過那藏著湖泊的森林,他發現孩子們燒火留下來的灰燼。第二天,他走到第二座雪山腳下,住在黑毛帳篷裏的老奶奶告訴他,說孩子們早在十天以前就離開這裏了。
“追上他們,趁他們還沒有過江以前把他們找到。”浦巴叔叔鞭打著他那匹棗紅馬,棗紅馬拚命奔跑著,它隻化了五天的工夫,就把浦巴叔叔馱到那條唯一的竹索橋邊了。
看管竹索橋的老鄉告訴浦巴叔叔,說這幾天以來,他沒有看見三個孩子到過這地方來。
“糟了!孩子們沒有從這裏過江,難道他們會鳧水過江嗎?”浦巴叔叔離開家的時候,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他估計孩子們不僅走錯路,而且還做了最傻不過的事——鳧水過江了。
在竹索橋下邊,江浪一會高高升起,一會又低低落下,撞在岩石上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浦巴叔叔的心比江浪還要激動。
神趾的母親一那可憐的老黃狗大概想起小黃狗了,它豎起尾巴,對著江水嗚嗚地吠叫了起來。###第14章 藍霧
“啊呀,怎麼總聽見雷聲,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正坐在小河岸上的土洞裏躲避大雨嗎?……土洞裏多暖和,多舒坦呀,趕緊在這兒坐一坐,躺一躺吧,真累壞了。”
可是丹珠家的白綿羊就不能讓桑頓安寧。他剛剛在土洞裏坐下,那五隻白綿羊一轉眼就向四麵跑散了,桑頓不得不重新站起來,一隻一隻的把它們趕回土洞。他剛把第四隻羊拉回洞裏的時候,不料那第五隻羊又突然騰空飛上天……
桑頓驚奇地看著天空中那調皮的綿羊,就在下邊緊追它,追呀追的,他又迷了路,一下就走到那綠色的樹林裏,頂頭碰見那個穿紅褂子樣子長得像妖精一樣的胖掌櫃。
“孩子,你往哪裏去?”胖掌櫃張開血紅大嘴,擋住桑頓問道。
“我去找羊……”
“找什麼羊?”
“找綿羊……”
“找綿羊嗎?”胖掌櫃鼓起兩個銅鈴般的大眼睛,“好,快把羊給我留下,要不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不能,這是丹珠家的羊,他叫我給他看好的。”
“你當真不給?”胖掌櫃更凶狠起來,他抓起一把亮刀子,一下就把桑頓眼珠子挖了下來。
“啊呀,我什麼也看不見了,連五彩放光的路也看不見了……”
桑頓兩眼漆黑,他哭得真傷心。後來,他忽然又聽見雷聲,他發現自己又走向村子旁邊的小河岸上,隻是兩眼漆黑地又躺在溫暖而舒坦的土洞裏。
“曲拉,我怎麼辦,眼睛看不見了……”桑頓想起這個頂心愛的朋友。但是不知是雷聲太大,還是曲拉走開了,桑頓費了挺大的勁,更加細心的聽,四周都沒有曲拉的動靜。
“唉,都走了,連丹珠也不在跟前。”疊頓隻好在土洞裏安安靜靜躺下,忽然他覺著奶奶朝他走來。奶奶用溫和的手撫摸他的脊背,用唱歌一樣韻聲音同他說話:“好孩子,快睡吧,睡一睡起來,什麼也能看得見了……”
“奶奶,當真嗎?”
“當真,睡吧,好好的睡吧。”
桑頓這次真聽了話,也許是奶奶走近身邊的關係,那個穿紅褂子的胖掌櫃再不敢來麻煩他了,他睡得很香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嚨中,桑頓覺得,奶奶好像用水來澆自己的眼睛。眼睛涼颼颼的,怪好過的,他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一會兒,他仿佛又感覺到他奶奶在他嘴裏塞了一個軟軟的圓球,接著舌頭又接觸到滾熱的鮮牛奶。
“睡吧,孩子,睡夠了,眼睛就看見東西了。”
有一次,桑頓才醒轉過來,當那軟軟的圓球又塞到嘴裏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奶奶的聲音不對了,同時,他發現自己不是躺在土洞裏,用手摸摸,蓋在身上的不是原先的羊皮袍子,連身底下鋪的也換成軟軟厚厚的棉絮。
“我這是在哪兒呀?”桑頓奇怪道。隔了一會,一隻溫和的手探到他的肩頭,那唱歌似的聲音,又低低地在他耳邊響:“孩子,你躺在醫院裏呢。”
“你是奶奶嗎?”
“不是——”那個唱歌似的聲音笑了,旁邊還有另外幾個人陪她笑:“我不是奶奶,是姑姑,是解放軍。”
“啊!你是解放軍?那我到了解放軍叔叔這裏啦?”桑頓剛剛清醒些,現在他又胡塗起來。這是做夢嗎?以前他並沒有走到解放軍叔叔住的地方呀,也沒有聽說有一個解放軍姑姑。啊呀,眼睛珠子被那可惡的紅褂子胖掌櫃挖掉了,要不就能睜開眼睛,看看這個姑姑了。
“姑姑,我這是在哪裏躺著?”
“在解放軍醫院裏。是解放軍叔叔把你們從江水,裏救上來的,明白嗎?”
“是解放軍叔叔把我從江水裏救出來的?”
“對了,還有另外兩個孩子和一隻小狗。”
“哦!怪不得我總聽見雷聲啊。”到了這時,桑頓完全清醒過來,他立刻想起鄢天他們怎樣從老爺爺的小土屋裏逃出來,後來丹珠與曲拉攙扶著他,叫他登上獨木舟,大家就一齊向江中遊去。以後,獨木舟翻了,他們從冰冷的江水中浮起來,江水就把他們衝到了下遊。那時,緊靠住他身右的丹珠還大聲說話,神趾的尾巴還挨著他的腿。後來,好幾個浪頭打來,他被震得昏了過去,耳邊就聽見水聲轟隆隆地響。
“抓緊船邊,死也不要放……”
不管那浪頭響得多麼可怕,被震得昏昏的桑頓,還來得及聽清曲拉的話。可是大浪像是要決意把他們吞沒,它一下把他們拋得高高的,立刻又把他們埋得深深的。桑頓就這洋失去了知覺。
“姑姑,曲拉和丹珠呢?”
那隻溫暖的手又挨到他的頭上:“你很快會見到他們。好好睡覺吧。”說到這裏,姑姑低聲笑了起來:“孩子,我問你。你願意看到他們嗎?”
“願意。”
“要是願意就好好睡覺。睡不好,眼睛裏什麼也看不見,那你也看不到朋友了……還有,你的那隻小狗就在這醫院裏,隻要你眼睛看見了,我就帶它來。”
桑頓忍耐著,他再不願去麻煩那個解放軍姑姑,等姑姑用輕輕的腳步走開,他偷偷用手摸眼睛,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已經纏上了一層布。“眼睛當真會好嗎?”在桑頓的腦子裏,他又不斷考慮這個叫他傷透心的事,也許眼睛真能治好,在過江以前,住在土屋裏的老爺爺不是叫他睡三天三夜,說眼睛能治好的嗎?
“那就好好睡吧。”桑頓也不用解放軍姑姑勸說,他翻了翻身,希望自己趕快睡去。一會兒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五彩放光的路到底還有多遠?
“一定走到了,曲拉和丹珠比我早看到它,一定是這樣。”桑頓深深歎了口氣,他翻了一個身,希望能快些睡著,這時那隻溫和的手又探到他的頭上。
“孩子,為什麼歎氣?”解放軍姑姑不知什麼時候又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問道。
“姑姑,我沒有歎氣。”
“那你怎麼沒有睡呀,想什麼吧?”
“姑姑,我對你說,你不怪我吧?”
“不。”
解放軍姑姑靠著桑頓坐下來,這眼睛失去了光明的孩子猜不出她長得怎麼樣,從來,他沒有遇到過不發脾氣的人,有時他在村子裏玩得忘了吃飯,奶奶還要罵他幾句,這位解放軍姑姑多好哇。
桑頓好久以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興奮過,他對姑姑說,他和他的朋友怎樣聽說有一條五彩放光的路,他們三個人又怎樣在一起商量去看五彩放光的路,以後在路上又發生過什麼事,他把所有的事都統統告訴給解放軍姑姑。
“姑姑,你要看見丹珠跟曲拉,你一定也會喜歡他們的。現在他們已經看見五彩的路了,我還沒有能看見,多可惜!不過這不要緊,以後我一定會看到它的,丹珠一定會全都對我說的。姑姑,丹珠可歡喜說話呢,我們誰也說不過他。”於是桑頓又把丹珠的事情統統告訴給解放軍姑姑了。
“丹珠這孩子真好。”姑姑誇獎道。
“不,不,曲拉比他還要好。他要想在河岸上造一間大屋,叫相巴芝瑪媽媽住在裏邊。”
“相巴芝瑪媽媽是誰?”
“是曲拉的阿媽。不,我說錯了,曲拉的阿爸阿媽早死了,是相巴芝瑪媽媽拿羊奶把他喂大的。”
桑頓一談到自己村裏人,他心裏就更高興了,這會兒,他又給姑姑說了很多相巴芝瑪媽媽的事:“姑姑,這個媽媽常常鬧病,有一回他的丈夫多吉伯伯幫她去找治病的藥,就從雪山上掉下來摔死了。……姑姑,你說相巴芝瑪媽媽的病能治好嗎?娜木讓我們把治病的仙丹帶回去,你給我們嗎?”
“孩子,你現在就睡吧,明天早晨我就把你的眼睛打開,你什麼都能看見了。”解放軍姑姑從桑頓身邊站起來,她幫他把棉被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