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給我們帶治病的仙丹嗎?”

“孩子,現在我不能答應你,以後再說。睡覺吧。”

解放軍姑姑用手拍拍桑頓的肩膀,就轉身走了。桑頓怎麼也弄不明白,她這樣好,為什麼就不願意給相巴芝瑪媽媽治病的仙丹。

第二天,天剛剛亮,桑頓就伸著頭,專等解放軍姑姑來解開蒙在眼上的黑布,等了好久,總不見姑姑來。

帳篷外邊,一隻鳥兒好像故意在逗趣似的,唧唧喳喳地叫個不歇,有時競大膽地飛到桑頓床邊,用它的尖嘴啄著木桌。

“鳥啊,你不要鬧,我馬上就可以看到你。”好幾次桑頓真想把眼睛上的黑布扯下來,看一看這光明的世界,看一看他的姑姑,看一看這隻調皮的鳥兒。

“不,該等姑姑來解。”盡管桑頓有時要跟奶奶淘氣,但解放軍姑姑的話他一定要聽的。

那隻小鳥好像不同意他等解放軍姑姑,它索性飛到枕頭旁邊來唧唧喳喳了。桑頓氣得沒法,隻好抬起手來趕走那隻調皮的小鳥。正在這時,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

“姑姑,是你嗎?”桑頓故意裝著安心等待的樣子,他用很低很慢的聲音說。

“孩子,不要心急。我是為了給你找一副合適的眼鏡,才耽誤這麼久。”

“姑姑,我沒有著急呀。”

那真好,我永遠相信你是個好孩子。”

不多會兒,解放軍姑姑把桑頓眼睛上的黑布解開後,她還不叫他睜開眼;等她把一個又輕又涼的東西掛在耳朵上,她才說道:“孩子,睜開眼睛吧,現在你什麼都能看見了。”

桑頓把自己的眼睛睜開,這些天來占據在他眼睛裏的黑雲,被一塊藍雲趕走,可是這塊藍色的雲也不肯走了,桑頓連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姑姑……”

“不要緊,等一會兒你什麼也能看見了,再等一會兒,隻一小會兒……”

解放軍姑姑還說著話,桑頓眼睛裏的黑雲,漸漸地稀薄了,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一會兒,他看見一對黑烏烏的含著笑的大眼睛;再過一會兒,他又看見了一個微微向上翹著的鼻子,和一個兩角向上勾起的嘴唇,還有兩條像黑緞子似的辮子。不過,這一切都罩在藍色的霧裏。

“孩子,現在看見我了嗎?”姑姑問。

“看見了!看見了!”桑頓不管藍霧不藍霧了,他踮起腳尖,把兩隻手臂掛在這個姑姑的肩膀上,一下就撲到她的懷裏,因為那該死的眼淚偏要往眼外淌。隔不一會兒,桑頓才發現神趾就跟姑姑在一起,那狗以為主人對他冷淡了,它不滿意地向他吠叫著。

解放軍姑姑這天帶著桑頓到處去走,到處去玩,桑頗貪婪地看著每一樣跳到眼睛裏的東西,總是看不夠。可是不管小河也好,白羊也好,它們全被一層藍霧籠罩著。

臨睡以前,桑頓深深歎了口氣:“姑姑,我以後再看不到那五彩的路了!”

“為什麼?”和善的姑姑問。

“眼睛裏看到的東西都有藍色的霧呀!”

“這藍色的霧怎麼會有的呢?”

“不知道。”

“孩子,”姑姑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我不是對你說過,我怕你的眼睛再受刺激,才給你戴上一副藍色的眼鏡呀!你明白不明白啊?”

一棵高大的鬆樹,

長在山那邊。

鬆樹的葉子,

你不遮我遮誰呢?

我有美麗的翅膀,

不在你樹上展開,

在誰的樹上展開呢?

曲拉和丹珠被解放軍叔叔從江水裏救上來以後,他們在一處地方沒住上兩天,就讓人送到營部去了。

營部是紮在密匝匝的鬆樹林子裏的,那一個又一個的白色帳篷,從遠地方看,就像一座座小雪山似的,被太陽光刺照得直晃眼。

營長是個又高又大的人,可是他非常和善,當孩子們個挨個的走進帳篷裏去,他用粗大的手,把他們的右手都緊緊捏了一下。孩子們看著他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心裏都禁不住地說:“哎呀,這就是營長伯伯,多好的人啊!”

“孩子們,快坐下吧。”

營長親熱地說,他吩咐人給他們端來加鹽的濃茶,孩子們像在自己家裏一樣,就痛痛快快地喝了起來。

“孩子們,我問你們一句話,你們為什麼要從家裏出來呢?為什麼沒有和家中的大人講一聲呢?”

丹珠抬起頭,啊呀,營長的臉色已經是另外一個樣子的了,就和聶金爺爺要責罵他時候的臉色一個樣。

“營長伯伯,我們是出來看五彩放光的公路的!”

曲拉比丹珠好像要膽大些,他迎著營長嚴厲的眼光回答說。接著,他像有罪似的低下頭,又放低聲音:“營長伯伯,請你原諒吧。下次再不能這樣了。”

“孩子,以後你們不管到什麼地方去,一定先要和家中大人說一聲,商量一下;隻要要求正當,明白的大人,也許會幫助你們的!”

營長說話的聲音又變得親熱了,丹珠用眼角偷偷看看他的臉色,他也不像剛才那麼嚴厲了。

一杯杯加鹽的濃茶,喝得人身上好暢快啊,幾分鍾以後,孩子們覺得又像回到自己家裏似的隨便起來。營長也越談越有勁,這使得愛說話的丹珠很稱心。

“誰能告訴我,你們為了什麼緣故要來看五彩放光的公路的?”

“我說吧。”這一會兒丹珠不光嘴在說話,他那雙又細又長的眼睛擠弄著,仿佛也在說話一樣:“我有一張黑貂皮,浦巴叔叔說,把它帶到五彩放光的路上來,可以換自己認為滿意的東西。”

營長把丹珠帶來的黑貂皮仔細賞看了一番,他抬起眼睛問丹珠:“這是你自己打的黑貂嗎?”

“我自己打的。”丹珠驕傲地說,他忘記說浦巴叔叔了。

營長用看透一切的眼睛把丹珠盯了一下,丹珠心一跳,馬上又補充上一句:“我不扯謊,是我自己打的!”

“那麼你拿它換什麼呢?”

丹珠這次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以前,他很想要一把小刀,現在聶金爺爺的腰刀已經傳給他,他還能需要什麼呢?

“我還要好好想一想。”丹珠最後決定說。

“應該好好想一想。這麼漂亮的黑貂皮,一定能換到好東西。”

營長把黑貂皮還給丹珠,又轉過臉來問曲拉:“你呢,你是為了什麼緣故到五彩放光公路上來的?”

“我是想找一顆仙丹,好帶回去給相巴芝瑪媽媽治病。”曲拉又虔誠叉認真地說。“還有,我想問一問恩情的父親,什麼時候在我們的村子裏有五彩放光的路?”

“哦,你是為了這兩件事。”營長向曲拉笑了一笑,他用一隻手搭住這孩子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他:“孩子,我一定盡我的能力來幫助你。不過我們這裏沒有治病的仙丹,倒是有給人治病的醫生。”

營長和兩個孩子談了很久。他們一方麵覺得幸福,一方麵又都十分惦記桑頓。

“不要緊,桑頓的眼睛一足會好的。他會像一隻最快樂的小鳥飛到我們這裏來的。”

就這樣,曲拉和丹珠都在營部生活了下來。營長讓他們和鄭大明、張得發兩位叔叔同住在一座帳篷裏。

鄭大明叔叔是個臉色黑裏透紅的壯小夥子,他和丹珠最合脾氣,因為他一天到晚也歡喜嘰嘰呱呱地說話,有時說上了勁,兩個人就抱在一起,咯吱咯吱地笑得把帳篷都鬧翻了。

不過一到晚上鄭大明叔叔就變了。整晚他什麼話也不和丹珠說,總是守住一個係著條黑皮線的盒子。最奇怪的,當盒子上的鈴聲一響,鄭大明叔叔就立刻跳起來,抓住放在盒子上的一個黑短粗棒,嘰嘰呱呱地同它說了起來。

營長有時也走到這裏來對那黑短粗棒說上一陣。這叫孩子們猜都猜不透。

“鄭叔叔,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呢?”有一次丹珠問道。

“孩子,我是跟一個人說話的。”

“跟誰,在這小盒子裏有人嗎?”

鄭大明叔叔笑了:“不,你看見這黑皮線嗎?在它的那一頭有一個人。”

“真的嗎?”

“哎呀,這叫我怎麼跟你說清楚好呢?這是科學啊……”鄭大明叔叔對丹珠皺起眉頭。“孩子,以後我一定跟你好好說,現在你不能妨礙我,快去睡覺吧。”

丹珠覺得又奇怪又好笑。有好幾次他趁鄭大明叔叔不在跟前的時候,真想把放在盒子上的黑短粗棒拿下來,也對它說上一陣開心話,要不是曲拉阻擋著,他早就想這麼痛痛快快地玩一下了。

曲拉很歡喜性情溫和的張得發叔叔。這人個子不高,看起來渾身肉梆梆的都是勁。每天,在修公路的工地上,他看見他帶了鐵錘用繩子攔腰吊著,和另外一些叔叔一個跟著一個爬到很高的石壁上的時候,他在下邊看著他們,就像一串串的葡萄從石壁上垂掛了下來一樣。

“張叔叔,你們爬到那樣高的地方去不危險嗎?”曲拉時常擔心地問道。

“開頭覺得危險,慢慢就不覺得了。”張得發叔叔溫和地笑著說。

曲拉仔細地觀察這座十幾丈高的石壁,它在叔叔們不斷的努力下,外貌一天天的在改變著;開頭幾天,上邊仿佛隻有一條狹狹的,像牛羊飲水的石槽似的小道;幾天以後,這石槽寬大了,隻要把上麵的亂石塊扔開,它就可以成為一條很平坦的道路了。

親眼看著這些變化,曲拉的手心時常要發癢,他很想帶上一把鐵錘,也爬到那險峻的石壁上去開鑿右頭。

“珠丹,你願意跟叔叔一起工作嗎?”

“願意。”丹珠的手心也癢得發燙了。

“好,那我們去找張叔叔。”曲拉拉著朋友的手向張得發叔叔跟前走去,就把他們的願望告訴他。

“孩子們,這可不成,這事營長不會答應。”張得發叔叔回答他們說。

“為什麼不答應哪?”

“曲拉,不要生氣。”好心的張得發叔叔連忙解釋說。“你們年紀還小,將來有很多工作夠你們做的。”

張得發叔叔到底還是想起了通融的辦法。他先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把自己的鐵錘遞給曲拉和丹珠,讓他們像每一個叔叔似的在石頭上先開一個洞,又教他們在洞裏灌了炸藥,點上引火線,後來又帶領他們隱蔽到一塊石頭背後去,直到一塊石頭炸碎了,他才讓他們出來休息。

晚上,照平常那樣,鄭大明叔叔又守在那個係著黑皮線的盒子跟前。張得發叔叔坐在蠟燭跟前,他早就答應給曲拉和丹珠每人縫一雙靴子,現在他又進行這件晚間才做的額外工作。

可是孩子們睡得比哪天都早,因為經過白天的一段勞動,他們的胳臂和脊梁都酸溜溜的,好像有誰用繩子捆上一樣。

“丹珠,叔叔們真不累嗎?為什麼我們要累呢?你要知道,’張叔叔隻讓我們工作一小會……”

丹珠躺在一邊什麼也沒有和曲拉說。

“丹珠,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曲拉這會真想和自己的朋友談談心事。他探身朝旁邊一看,原來丹珠早已呼嚕嚕地睡覺了。曲拉又看見丹珠的嘴微微張開著,大概他原也準備和自己談一談的,可是終究被疲勞征服了,這愛說的孩子才沒有說完他要說的話。

在草鋪上,曲拉回過頭看看張得發叔叔,張得發叔叔在蠟燭的火光下手指捏著一隻小小的針兒,正密密縫著已經快製好的一隻靴幫子。他的臉色在火光下像鍍上了一層金,嘴角掛善叫人難以猜測的微笑。

“啊呀,瞧著張叔叔怎麼好眼熟呢,我記得以前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曲拉把自己睡覺的念頭全扔開了,他費盡心思的想著這件事,怎麼也想不透,因為以前他並沒有見過張得發叔叔啊!

“也許在沒有見過張得發叔叔以前,我就在夢裏見過他吧?他也像這麼縫著靴子的。”

曲拉對自己想的事很有興趣,不過他已經記不起在哪次夢裏見過……

張得發叔叔忽然向他這邊看了一下,曲拉馬上,就記起那次他跟朋友們商量來看公路的時候,在離開河岸不遠的地方,相巴芝瑪媽媽不也是縫著靴子,不也是這麼看他一眼的嗎?

原來他把張得發叔叔和相巴芝瑪媽媽縫靴子的事,當一件事攪和在一起了,想起來又荒唐又好笑。

“當真,張得發叔叔為什麼會和相巴芝瑪媽媽一樣好呢?”曲拉一點也不肯讓自己安靜,他又繼續想,想著想著他又想不通了。

“那我也能像張得發叔叔那樣好嗎?”

開始,曲拉認為自己能和所有的叔叔一樣好,以後,他又認為不行了。“張得發叔叔和別的叔叔掄鐵錘一口氣能掄好幾百下,我們一次隻能掄五下,這’就不能跟他一樣了……”

忽然他看見營長踮著腳尖,輕輕走進帳篷中來。

“孩子們都睡了嗎?”

“睡了。”

張得發叔叔回答營長說。

“哦,你還在給他們縫靴子……”營長讚許似的走近張得發叔叔跟前。“在醫院裏不是還有一個孩子嗎;也給他縫了靴子沒有?……”

“縫了。”

“縫了就好。”營長聲音柔和地說。“他們都是值得人愛的孩子。這一會我們不愛護他們誰又能愛護他們呢?”

營長走了以後,曲拉剛剛有些迷糊想睡了,他聽到安在盒子上的鈴響了,鄭大明叔叔忽然慌裏慌張的朝他叫了起來:“曲拉,快起來,桑頓等著你談話呢,快,快吧!”

曲拉胡裏胡塗跳下草鋪,他也摸不清是怎麼回事,鄭大明叔叔早把黑短粗棒遞給他,要他把耳朵和嘴巴湊到兩個小圓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