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拉,是你嗎?我是在醫院裏和你說話……”隨著“嗞嗞嗞”的一陣響聲,曲拉聽見桑頓的聲音從那小圓盤上邊冒了出來,這可真使他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是什麼妖魔做了法;不過,他馬上又定下心,開始和朋友攀談起來。

他們談的話很多。桑頓連小黃狗神趾的事情也說到了,他又談到醫院裏解放軍姑姑的很多事。曲拉也把營長、鄭大明和張得發叔叔的事給桑頓做了詳細介紹。

“曲拉,解放軍叔叔真好,真好啊。你說,他們好不好呀!”桑頓在黑皮線的那頭一個勁兒地問,可是他又不容曲拉回答他,又扯上別的話跟他說了。

兩個朋友正談得起勁,丹珠好容易被鄭大明叔叔叫醒了,等他提著褲子跑到曲拉跟前,隻聽見小圓盤裏“哢”的一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丹珠,談不成了,明天桑頓就要回到這裏來,他的眼睛全好了。”曲拉安慰他說。

丹珠灰溜溜地搖搖頭,這會他多掃興啊,很久很久,他就盼望對著電話和人談一談的。因為倒黴的瞌睡,使他失掉一次說話的機會。

桑頓從醫院裏出來了,離著營部還有老遠一節路,曲拉和丹珠就飛奔過去,把自己的朋友緊緊摟抱了起來。

這不僅是三個孩子的歡樂,整個營部的人也都是歡天喜地的,好像桑頓原來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小兄弟一樣。小黃狗神趾也受到很好的款待,鄭大明叔叔把它領到炊事班的暖棚子裏,特地給它找了兩塊不帶骨頭的肥牛肉。

日子過得真快活!直到現在,孩子們就是沒有看到五彩放光的公路是什麼樣子,也沒有看到汽車。

“一定會讓你們看到的,一定!”

營長真舍不得孩子們離開他,不過,為了滿足這些孩子的請求,他答應讓鄭大明叔叔領他們到修好的公路上去。

和營長分別的那一天,孩子們幾乎都要落下眼淚了,他們緊緊握住營長的手,好一陣才慢慢放下。

張得發叔叔連夜給孩子們烤了又薄又脆的餅子,臨到快分別的時候,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托孩子們幫他辦一辦。

“張叔叔,請說吧,隻要我們能辦的話就行!”曲拉熱情的拉住張得發叔叔一條胳臂說。他很樂意幫助他做那能做到的事。

“這次鄭叔叔要領你們翻一座大雪山,我有一個弟弟就在這雪山的上邊;你們見到他,一定給我帶個信,問他一聲好!”

“這事行啦!”曲拉誠心誠意地答應了下來。“張叔叔,請你告訴我,你的弟弟叫什麼?”

“叫張得福,到雪山上一打聽就知道了。”

孩子們不得不和張得發叔叔最後道別了。他們多麼舍不得這個溫和善良的人,這些天,他像母親一樣來照顧他們,給他們留下很難忘的印象。

“孩子們,走吧,我們在雪山上還會跟這個張叔叔見麵的!”鄭大明叔叔忽然插嘴說道。

孩子們聽了這話,信以為真了,大家都看著張得發叔叔,希望他說明白,為什麼不把這事早告訴他們,張得發叔叔笑了笑,用手朝鄭大明叔叔背上輕輕打了一下,轉身和孩子們解釋說:

“別信鄭叔叔的話,我不會到雪山上去的;不過在雪山上有我一個弟弟,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你們遇到他,就和遇到我一樣了。”

“是這樣嗎?”孩子們都覺得很有興趣,在臨分別的這一刹那,他們把張得發叔叔看了又看,這人的鼻子長得很端正,兩隻眼睛像是才睡醒過來似的,濕潤潤的,眼角布滿一條條粗粗的皺紋,笑起來,這些皺紋都擠在一起了,使你覺得他更加親切!

原來張得發叔叔的樣子是這麼可愛啊,他的弟弟一定也是這麼可愛的;孩子們戀戀不舍地,隻好同他分開了。

路上,為了打破驟然分別引起的沉悶,鄭大明叔叔把張得發叔叔的弟弟作了一番介紹。據他說,那人的本事很大,有一次天下了大雪,後邊的糧食沒法運到營地上來,叔叔們又不能餓著肚子開公路,就在這困難的時候,張得發叔叔的弟弟兩手空空地跑到雪山上去。不到半天工夫,就帶回來三隻野羊和一隻又肥又大的野牛,讓全營的叔叔飽飽的吃了兩天。又有一次,他一個人到樹林裏去砍柴,他碰到了一頭大熊,熊沒有對他怎樣,他卻用刺刀把熊刺穿了。

“哎呀,這人的本領真大啊!”孩子們聽著張得發叔叔的弟弟的事,他們驚奇得歎氣。難道這是真的事情嗎?張得發叔叔看起來並不像能打敗熊的那類人啊,難道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本事比他的哥哥還會大嗎?

“真有這樣的人!”後來丹珠相信無疑了,他說聶金爺爺年輕的時候就遇到一個打敗熊的人,丹珠經常聽他講起這動人的故事。

“能看見張叔叔的兄弟真好!”

在孩子們的麵前,不單單有一條日夜吸引住他們的五彩放光的公路,並且還有一個有本事的叔叔吸引住他們。

可是他們這一次爬的雪山多高大啊,它像一根有著尖頂的銀色柱子似的,高高地矗立在藍天的中心。纏在它半腰的灰色雲層,吃力地向上爬行著,大概想把這根柱子的雪山尖頂蓋沒;但是在太陽的照耀下,雪山的尖頂,永遠放射著燦爛而驕傲的光輝,居高臨下地觀看著一切!

孩子們還沒走到半山,就已經不能支持了。他們的嘴張得很大,呼吸漸漸地急促起來,胸口像被火焰燃燒似的煎熬著。

“鄭叔叔,這是怎麼啦?”

丹珠喘得最厲害,他胸口的火焰,仿佛從喉嚨鼻子裏噴射出來一樣。

“孩子,這不是別的原因,是這裏的空氣不夠用……”鄭大明叔叔也喘著氣,他的臉也透紅透紅的,還密密麻麻地沾了一層汗珠。

空氣是什麼,這一會孩子們還不十分明白這件事,不過,他們已經感到這是很要緊的一樣東西,因為爬山的人不僅需要它,並且分散在道路兩邊石岩上做工的叔叔們,也好像因為缺少它的緣故,他們每掄動一次鐵錘,都要咬咬牙,喘喘氣,顯得很費力。

孩子們又看見,這些叔叔的臉孔全被太陽曬焦了,滿臉結了一塊塊像鐵鏽似的花斑斑。

“叔叔們,累了,快歇歇吧!”

孩子們暫時忘掉了自己。他們用熱情的眼睛看著那些叔叔們,叔叔們也迎著他們的眼睛。嗨嗨地笑著,黑臉上閃著白得像珍珠似的牙齒,向孩子們說一聲“謝謝”,接著,他們又掄動起鐵錘,每個人又咬咬牙,喘喘氣,繼續和堅固得比生鐵還硬的石頭搏鬥起來。

越往雪山的高處爬,孩子們的信心就不大了,有多少次,那可怕的黑雲又出現在他們的眼睛裏,心跳得像是快要爆炸一樣,隻要向上挪動一步。雪山的尖頂就在頭上打起了急旋。

“孩子們,慢慢走,不要心急!”

鄭大明叔叔雖然也直在喘氣,他卻一點不慌亂,他的眼睛看著前邊,總是看準第一步,稍稍歇一下以後,才去跨第二步;孩子們照著他的法子,都覺得很省力,他們慢慢也就不再覺得腦脹眼花了。

忽然,在雪山的尖頂上爆發了一串轟隆隆的響聲。山在孩子們的腳下發抖了,白的刺眼的積雪,仿佛也黯淡了下來。

“桑頓,這是叔叔們爆炸石頭了!”

丹珠像一個有經驗的開路工人,他指著山上冒起的黑煙向朋友說。同時,在他的想象中,他認為張得發叔叔的弟弟一定也在那裏,這人這會兒正用他打死過熊的雙手,把一塊一塊巨大的石頭都打碎了。

“開一條五彩放光的路,沒有氣力可真不行!”桑頓也想早些見到這個打過熊的叔叔。他盼望自己和這個叔叔見麵以後,一定先要摸摸他的胳臂,再摸摸他的手;他願意自己的胳臂和手,將來也能練得同這個叔叔一樣有力氣!

這會曲拉也想著很多事,他回憶著自己過去所走過的那些路,所遇到的那些困難和危險。他很懷疑,當時自己為什麼能夠有那麼大的自信和勇氣!

“這都是為了要看五彩放光的公路!”

這個孩子現在多驕傲、多高興啊,要是他能在雪山頂上見到張得發叔叔的弟弟的話,他一定要把心裏藏著的很多話告訴他。另外,他還準備問一問他,當他和熊打架的那一會兒,他的心中到底想些什麼,到底怎樣才有了信心和勇氣的!

孩子們跟著鄭大明叔叔在一起,慢慢地,都再不感到這座雪山很難爬了。雖說他們身上仍一陣又一陣的出著汗,眼睛裏還一陣又一陣的湧起了黑雲,但他們連一點懼怕也沒有。

“叔叔們在這樣高的雪山上開公路,心裏想著什麼事呢?在他們又咬牙又喘氣的時候,為什麼不放下鐵錘呢?”

曲拉也很想知道這些原因,要是能見到張得發叔叔的弟弟,他準備也要問一問他。

這時,在雪山的上空,忽然飄來了一陣歌聲,這歌聲聽起來很洪亮,它表示了人們勇敢快樂的心情。接著,曲拉又看見雪山的尖頂上仿佛有誰撒了一把黑豆子——到處散布著忙碌活動的叔叔們。

孩子們和鄭大明叔叔都很高興。天黑以前,他們已經有把握能趕到雪山頂上了。心裏又高興又激動的曲拉想著,要是見到張得發叔叔的弟弟,第一句話又該怎麼說才好。

他想,也許這位打過熊的叔叔會說這樣的話來歡迎他們:“你們既是從我的哥哥那裏來的,我一定會像親兄弟一樣歡迎你們!”

天斷黑以前,興高采烈的孩子們總算爬到雪山頂上了。他們立刻就被人迎到生著火的帳篷裏去。

“這裏有一個叫張得福的叔叔嗎?他打敗過一隻熊,我們要和他見一見。”

“孩子,你們問的是他嗎?他原先就住在這個帳篷裏——”一個年紀大些的叔叔告訴他們,用手向帳篷的角落裏指了一指。

孩子們這才發現,他們現在到了多麼好的地方;就在這個角落裏,平平展展的正放著一張黑而發亮的熊皮,在這熊皮的一邊,除了幾本書以外,還放一著一把敲石頭用的鐵錘。

這角落裏的一切都叫人滿意極了。孩子們還發現,在他們來到這裏以前,已經有一些老鄉來拜訪過這個打熊的叔叔了,因為在那張黑而發亮的熊皮上麵,正掛著兩綹用紅繩纏起的頭發,他們知道,這是前來拜訪的人,特意給打熊的叔叔留下的最寶貴的紀念物。

鄭大明叔叔不知為了什麼事正和別的叔叔們低聲咕嚕著……

孩子們等待著,希望打熊的叔叔自己能走出來和他們打招呼。

曲拉忽然看見鄭大明叔叔的嘴唇發抖了,他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鄭大明叔叔已經走過來,用低而壓抑的聲音說:“孩子們,我們再見不到打熊的叔叔了。”

“這是為什麼?”又急又驚訝的丹珠問道。

“在早些天,這裏刮了一場大風,這位叔叔那時正站在最高處的岩石上工作,忽然岩石崩塌了,他就……”

聽了這話,“忽”的一下,孩子們覺得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也像陷塌了下去一樣;接著,過去一些敘述人們在雪山上遇到不幸的故事,也在他們的記憶中湧現了出來。

高大的雪山,威武的雪山啊,你難道要永遠把災難帶給人們嗎?……

“孩子們!”現在輪到那個年紀大些的叔叔說話了。“我們派打熊的叔叔到那樣高的地方去工作,我們早就知道那裏很危險,他本人也很明白這點。那時,要是沒有一個勇敢大膽的人上去,雪山就要永遠給那座岩石擋住了,道路要永遠被阻隔了……”

鋪放在角落裏的那張黑熊皮,這時更亮得刺眼丫,它好像已經把帳篷占滿似的。

聽完那個年紀大些的叔叔的話,孩子們才慢慢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們各人心裏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一說,又不知該怎樣開口。

懸掛在熊皮上麵的頭發又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很羨慕這頭發的主人能夠和打熊的叔叔見麵。現在,這些頭發的主人到哪裏去了呢?他們知道不知道打熊的叔叔的不幸呢?

那位年紀大些的叔叔發現孩子們注意的東西,他輕輕地走到他們身邊,用鄭重的口氣和他們說:

“要不要我告訴你們,這兩綹頭發是誰送給打熊的叔叔的?”

“誰?”

“是兩個坐在河邊的孩子送給他的。那一次,這兩個孩子正坐在河邊高高興興的唱著,忽然從樹林裏悄悄來了一隻黑熊,直朝他們的背後走來;可是那兩個孩子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危險,他們還用他們光著的腳拍打著河水,繼續高聲唱著。這時,正在樹林裏砍柴的叔叔看見這一切了,他不顧命的一口氣從樹林裏跑出來,和熊摟抱在一起,最後就把這個想要害人的野獸用刺刀刺死了!……那兩個被救的孩子為了報答打熊的叔叔,他們就剪下自己的頭發送給他……”

“原來是這樣啊!”

曲拉感動得深深歎了口氣,他朝那張黑而又亮的熊皮又看了一看,在這張熊皮的一邊,一條狹狹的刀口還很鮮明的留在上邊。

張得發叔叔那雙濕潤的眼睛,又出現在曲拉的眼前了。如果打熊的叔叔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話,他怎能一下把熊打死呢?他從哪裏來的那麼大的氣力呢?

夜晚,孩子們就住在那座鋪放著熊皮的帳篷裏。曲拉做了各種各樣的夢。

有一次,他夢見他和朋友們坐在那張熊皮上給大風吹起了,黑熊皮像一張毯子似的,一會兒飛過一座大雪山,一會兒又飛過一片樹林,一會兒又飛過一條掀著大浪的河流……等它從半空中落下來,它和另外一些熊皮拚接在一起,立刻出現了一條平坦的、直通到雪山頂上的大路。

曲拉從夢中醒來,帳篷外邊刮起了大風,到處響著古怪可怕的聲音。

可是帳篷裏叔叔們升起的火多旺盛啊,曲拉看著那跳躍的火苗,又安安靜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