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是個老實孩子,很敦厚,平素不愛和人吵嘴打架,隻有在他忍無可忍的時候,才發脾氣。他見小黑馬越說越不像話,感到受了很大侮辱,血朝上湧,一翻身站起來,叉著腰說:
“小黑馬,你紅口白牙講清楚,罵誰哩?”
“誰接茬(chá)兒就罵誰!”小黑馬也猛地站起來,兩個麵對麵地立著,好像兩個好鬥的小公雞,在沒有啄第一嘴之前,互相瞪著自己的敵手。往常,大眼猴是最愛打架的,可是今天他沒心思打架,他和小黑馬咬了一陣耳朵,便把他拖出“戰鬥”,兩個人跑出去了。
月亮已經上來了,青蛙到處咯咯咯地叫著。兩個孩子跑到堤坡上,拾了個石頭往水裏一扔,石頭通地一聲,把水裏圓圓的月影兒打碎了。大眼猴說:
“水很深啊!”
“可不,蹚不過去哩!你會遊水麼?”小黑馬說。
“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那不是跑不了麼?”
“可不,跑不了啦!”
“那不是壞事了麼?”
“可不壞事兒啦!”
“唉,倒黴啦!”
“唉,上當啦!”
“不忙,咱們看看門口的崗撤了沒有。”
“好,咱們瞧瞧去。”
他倆剛跑到下堤坡,就碰上了一個巡邏的警衛,大聲喝問:
“幹什麼的?”
大眼猴捅捅小黑馬,小黑馬就說:“我們是新來的隊員。”
“哦,”那戰士瞧見是兩個孩子,聲音放溫和了,“你們出來幹嗎呢?”
“我們……我們想抓幾個螢火蟲兒。”
“抓螢火蟲幹嗎?”
“玩唄。”
“現在玩夠了,回去睡覺吧!你們才來,路也生,我送你們回去。”
小黑馬望望大眼猴,大眼猴望望小黑馬,他們歎著氣,跟著那個戰士,無精打采地回到帳篷裏去了。
青年隊開始幹活了。一連幾天,都在搬運磚頭——好磚和好磚壘一塊兒,以後蓋房子用;碎磚和碎磚壘一塊兒,以後鋪路用。他們有的擱在後麵背,有的放在前麵抱,也有兩個人夥抬一副筐的。
大眼猴和小黑馬最調皮搗蛋。他倆總是一唱一和,混在一塊兒,人們都說他倆是“哼哈二將”。
旁人背磚,有背五、六塊的,有背十多塊的,就數哼哈二將背的最少。大眼猴一次隻拿兩、三塊,旁人說他偷懶,他就眨巴眼兒出洋相,作怪樣兒,學孫猴在地上折跟頭,還拉著腔調說:“老孫生在花果山,老孫從來不背磚,你叫老孫賣苦力,老孫不帶你上西天!”
小黑馬跟著花子頭胡混,也有兩三年沒有勞動過了,長了“懶筋”,性子玩野了,就不想好好幹活。牛牛說他耍滑頭,他就打著兩塊磚數來寶:
“我在這兒搬磚頭,你偏說我耍滑頭,我拿起個磚頭打肉頭,看你還敢嚼舌頭!”
小黑馬故意舉起磚頭做出要打的樣子,雖然沒打,牛牛可也氣壞了。他想了一下,也編了幾句:
“小鬼頭,懶骨頭,白白吃了大饅頭!吃飯搶在人前頭,幹活落在人後頭——問你害羞不害羞!”
隊員們想起小黑馬一到吃飯的時候,總是搶大碗,吃飽了,還要硬塞兩個大饅頭,撐得白天黑夜盡打響屁,大家都笑起來,還拍手叫好。
小黑馬給大夥笑得臉紅筋脹,很磨不開。心想跟牛牛打一架吧,又怕隊長罰他打掃茅廁,隻好背起磚頭說:“我吃的多,是因為我肚子大哩,又不是吃你們家的飯,用你們多管閑事!哼,馬槽裏伸個驢頭——多你一張嘴!”
這一天,大家都去割草了——要把那些磚瓦縫裏長出的荒草割掉,才能蓋房子。割了一會兒,組長牛牛就發現丟了兩個組員,大眼猴和小黑馬不見了。
“大——眼——猴!!小——黑——馬!!”牛牛扯起喉嚨高聲叫著,可是叫不來。二小子,孫小寶和許多孩子停下手,都鬧起來了:
“不行不行,他倆不幹活,我們也不幹活!”
“他們玩,我們也玩!”
“兩個‘白吃飽’,一對幾!”
“把他倆開除,我們組裏不要他!”
正鬧著,瘸腿叔叔來了。牛牛生氣地說:
“隊長,大眼猴和小黑馬調皮搗蛋,我們組不要他倆,你把他們調到旁的組吧!”
“旁的組也不要他們呢?”瘸腿叔叔笑著問。
“那就幹脆,叫他們離開農場!”
“離開農場到哪兒去呢?”
“愛到哪兒到哪兒!”牛牛說。
“還叫他們數來寶要飯!”孫小寶也補了一句。
“那樣做對吧?嗯?”
大家不說話了。瘸腿叔叔溫和地說:
“孩子們,咱們要互助友愛。他們不愛勞動,咱們要幫助他們進步。你們幹你們的活,我馬上叫他們回來,好不好呢?”
“好吧,你去吧!”牛牛說。
瘸腿叔叔又和牛牛咬了一陣耳朵,就一拐一拐地走了。
他到帳篷裏找,帳篷裏連一個影兒也沒有;他又用兩隻手捧在嘴上當喇叭,使勁喊,可是也沒有人應。他想,這麼大的地方,可往哪兒找呢?正在發愁呢,忽然看見一叢小灌木後麵在冒煙,他很奇怪:什麼人點的火呀?走到小灌木後麵,就聽見有兩個人在說話:
“準備好了吧?”
“好了!”
“下手吧,刀子!”
“快!殺!”
劉德山不知道這兩個調皮蛋在搗什麼鬼,忙隱住身子,扒開樹葉偷偷望過去,就瞧見大眼猴和小黑馬坐在地上,兩個人正合作剝蛤蟆皮——把蛤蟆嘴裂開,退下皮,露出紅希希的肉,一個人扯下兩條細腿兒,往火上烤。旁邊,一根繩兒上還拴著十幾隻活蹦亂跳的蛤蟆。小黑馬一麵吃一麵說:
“這個蛤蟆大,腿上的肉倒挺多哩!”
他倆正嘎吱嘎吱吃得起勁,忽然聽見有人一聲喝道:
“你們幹什麼呐?”
他倆嚇得跳起來。小黑馬忙把那一串蛤蟆掖在背後的皮帶上,藏起來。大眼猴三腳兩腳把火踩滅,又去撿那些蛤蟆皮。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隊長直挺挺地站在他們的眼前,好像他是從地縫裏鑽出來似的。
“得了,別撿了,我早看見了!小夥子,人家都在幹活,你倆為什麼跑出來玩?”
大眼猴很刁,他總是領頭幹壞事兒,要是被人發現,他就像個烏龜似的把脖子縮了進去,叫小黑馬出麵扛著。當下,他向小黑馬擠擠猴眼,小黑馬就說:
“報告隊長,我們幹了半天活,累了,得玩一會兒。蛤蟆蹦三蹦還得歇三歇呢!”
“怎麼別人不累,就你倆累呢?大眼猴,你說!”
大眼猴給問住了,沒法了,就露出一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神氣說:
“我是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從小沒當過苦工,我爹我媽也不幹活。”
“不幹活吃什麼呢?”
“有扛活的替我們幹活!”
“哦,原來你家是地主啊!那你為什麼出來要飯呢?”
“那……後來窮了唄。”
“小夥子,靠旁人替你幹活,剝削人家,是可恥的;自己勞動,才是光榮的,舊皇曆使不得啦,你明白嗎?”
大眼猴眼睛望著地,不開腔。
“你們看,”瘸腿叔叔接著說,“天要冷了,我們住在哪裏呢?難道還住在帳篷裏挨凍?想一想吧,咱們參加一部分勞動,把咱們的房子蓋起來,住在裏麵暖暖和和地過冬,不好嗎?”
大眼猴不信任地撇撇嘴:“得了,騙人!蓋好房子,還不是給你們當官的住!”
好脾氣的隊長可生氣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人?蓋好房,不但有你們的份兒,而且還讓你們先搬進去住哩!”
小黑馬說:“那我們倆不跟牛牛他們在一塊兒幹活。把我們倆單編一組!”
“為什麼?”
“他們盡刺打我們。”
“你們好好工作,他們就不會刺打你們。他們要刺打你們,你們就來報告我。”
小黑馬點點頭,他們就跟著瘸腿叔叔往回走。一走路,小黑馬就覺得身後有個什麼東西在打屁股蛋子。一想,哦,那一串蛤蟆還在後麵吊著呢。他趕忙偷偷解下來,把它扔掉了。
到了工作地點,瘸腿叔叔大聲說:
“孩子們,咱們現在比比看,看誰割得多,背得快。都記上數,好的表揚,壞的批評。你們說好不好?”
大家一聲吼:“好!”
牛牛望望瘸腿叔叔,故意對小黑馬說:
“你敢跟我比嗎?”
“怎麼不敢!難道你長三隻手?”好強好勝的小黑馬歪著脖梗子,不服氣地說。
“三隻手倒沒長,就是比你強那麼一點兒!”牛牛故意逗他說。
“嘿,咱們是騾子是馬,拉出遛遛,別吹!”
“好,空口說白話不算話,咱倆拍個巴掌打個賭吧!”
他倆鄭重其事地把胳膊一掄,“啪”地一聲打了個響巴掌,別的孩子都叫好。小黑馬把褂子一脫,打了個赤膊,拿起鐮刀颼颼地割。割完就背,背到頭,偷眼望望牛牛的草堆,再望望自己的草堆,比較比較大小,又急急忙忙趕回來割……
大眼猴割了一會兒就煩了,心裏不住地埋怨:“他媽的,老子倒黴,給你們幹苦力活!”他表麵上假裝割草,暗地裏可用鐮刀死勁往磚頭上敲,幾下子就把鐮刀敲壞了。他就叫喚起來:
“報告隊長,我的鐮刀壞了,不能割啦!”
副隊長高保元跑過來一看,鐮刀的刃都卷起來了,還打了幾個口子,好像狗咬的似的,就凝著眉毛說:
“你怎麼搞的?好好的鐮刀,弄成這個樣兒?”
二小子嚷起來了:
“什麼呀,隊長,大眼猴拿鐮刀往磚頭上割呢,我瞅見啦!”
大眼猴見人家揭了他的蓋兒,挖了他的瓤兒,惱羞成怒,惡眉惡眼地罵起來:
“你小子瞎了眼,胡造謠言!你多會兒瞧見了?”
高隊長一看見大眼猴那副流氓樣兒,就由不得發火,喝著說:
“你破壞公家的東西,還要罵人,非關你的禁閉不行!”許多孩子哄起來,亂嚷著:
“關起來,給他個厲害瞧瞧!”
“關在黑屋子裏!”
“看他還敢撒野!”
瘸腿隊長出來和解說:“高隊長,今天先饒他一次,下回再犯,兩回並一回處罰。”又對大眼猴說:
“你看小黑馬多積極,已經割了那麼多的草了,你應當向他學習呀!”
大眼猴一看這形勢不妙,得風便轉,趕快下台階,拿起那把破鐮刀緊割起來,嘴裏還說:“我又不是故意弄壞的!”
小黑馬聽到劉隊長誇他,幹得更歡了。破磚爛瓦裏的碎玻璃片把他的腳紮破了,鮮血滴在地上,瘸腿叔叔一眼看見,忙說:
“小黑馬,快到衛生所去上點藥!”
小黑馬理也不理,睬也不睬,隻管悶著頭割草,好像沒聽見。瘸腿叔叔叫他去休息,他倒發了脾氣:
“你走開!耽誤人家的時間,輸了我就賴你!”
瘸腿叔叔不但沒生氣,倒笑了起來。
晚上開會,小黑馬受到表揚,大眼猴好挨一頓批評,把他一個調到旁的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