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清脆的叫聲，迎來了麥收季節的黎明。太陽從東方升起，照得麥子黃燦燦地發亮。
順著波浪起伏的麥田，走來了一群孩子。他們歡樂的歌聲，隨著晨風在田野裏蕩漾。
解放區的天，
是明朗的天，
解放的人民好喜歡，
……
走在前麵的是兒童團長小金馬。他今年一十三歲，紅紅的小臉蛋胖得像個皮球，高鼻梁，大嘴巴，兩隻大眼睛虎靈靈的。他戴著藍色的小軍帽，腰裏紮著一條棗紅色的皮帶，活像一個八路軍的連長。
孫家莊小學放麥假了。小金馬帶著他的小隊員，到麥田裏來巡邏，防備壞蛋特務破壞麥收。
孩子們越走越快。他們扛著鬼頭刀、小梭標。小梭標上的紅纓兒隨風飄著，多麼威武啊！
金馬的後邊，跟著他的弟弟小林。這五歲的孩子拿著媽媽的木梳當手槍，算是哥哥的通訊員。抗日烈士吳大叔的兒子金海，拿著個羊角當號兵。
孩子們迎著朝陽，向麥田東邊的青鬆林走去。他們永遠不會忘記葬在這裏的十三位烈士。前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小金馬的聳爸帶領著一大隊八路軍，趕走了進犯孫家莊的國民黨頑軍。在激戰中，十三位戰士英勇地犧牲了。老鄉們流著眼淚，把烈士們葬在這座青鬆林裏。護理烈士墓從此成了兒童團的一項任務。孩子們把墓地布置得像個小花園，墳前的草地上，經常盛開著朵朵鮮花。
孩子們剛走進青鬆林，一眼就看見他們親手栽培的大紅月季，被人連根拔掉了，烈士墳前的青草，也被羊啃得亂七八糟，不成個樣子。
小金馬氣得揮著拳頭叫道：
“你們看，哪個壞蛋來破壞咱們的烈土墳啦？”
孩子們都瞪著大眼睛，愣住了。
小金馬氣得脹紅了臉。去年八月間，日本鬼子才投降，小金馬的爸爸騎著大紅馬回來了。他還沒有回家看望老母親，就領著小金馬來到青鬆林裏，對著烈士墳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用低沉的聲音說：
“同誌們！抗日戰爭勝利啦！你們的偉大理想陝要實現了！安息吧，同誌們。”
爸爸給烈士墳添上一些新土，回過頭來對小金馬說：
“孩子，你要記住，這些叔叔是為誰而犧牲的：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這些孩子能過幸福的生活。”
小金馬永遠記住爸爸的話，他更加愛護烈士墳了。前幾天，他特地找了一棵大紅月季，栽在烈士墳前。大紅月季開得正旺，紅得跟火一樣，好像是烈士的鮮血染成似的。可是現在，花被人連根拔掉了，墳前還留下好幾個腳印子。小金馬彎下腰來瞧了又瞧，可看不出是誰的腳印。
“是誰破壞的呢？咱們不能放過他。”小金馬恨恨地說。
“報告團長，一定是女光棍！”金海高聲叫道，“我看見她昨天在這兒放羊來著！”
“對，一定是她！”孩子們一齊叫道。
“走！”小金馬咬著牙說，“咱們找她算帳去！向後轉！跑步走！”
小金馬帶領著隊伍，直向村子裏奔去。
女光棍是王三泉的老婆，村子裏出名的懶貨，就是焦了麥，炸了豆，她也連眼皮都不抬，專會搽脂抹粉，到處亂竄。村裏人都叫她“女光棍”。她男人王三泉跟著頑軍司令王大槐當特務，去年冬天潛入孫家莊進行破壞活動，剛到家就被兒童團發現了。小金馬報告了人民政府，人民政府派民兵把王三泉逮了起來，經過公審，把他槍決了。女光棍因此上越發恨死了共產黨、八路軍，恨死了小金馬和兒童團。
小金馬領著孩子們，氣衝衝地走進王三泉家的院子。女光棍還沒有起床呢，小門關得嚴嚴地。門邊站著一隻老山羊，瞪著血紅的圓眼睛，對著孩子們“咩！咩！”地叫喚。
“開門，開門！”小金馬一邊打門，一邊喊。
“誰呀？”女光棍在裏麵尖聲尖氣地問。
“開門！”孩子們一齊喊起來。
女光棍披著衣服，在窗口裏探出頭來。她一看是兒童團，不由得心裏一怔，定了定神，才裝模作樣地說：
“嗬，大團長來啦！找我有什麼事呀？”
小金馬一聽喊他“大團長”，氣更大了，大聲叫道：
“你為什麼在烈士墳上放羊，糟蹋墳上的花草！”
“誰說的？”女光棍焦黃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
“我看見來著！”金海高聲叫道。
女光棍瞪起三角眼，指著金海說：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有什麼證據？”
金海憋了一肚子氣，脹紅了小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快滾到外邊玩去吧！”女光棍“啪”一聲關上窗戶，高聲罵道，“大清早起的，別打擾老娘睡覺！”
這一下可把孩子們蒙住了。他們呆呆地站在院子裏，瞪著關上的窗戶發愣。該怎麼辦呢？大家望著小金馬，希望他給出個主意。
小金馬想了想說：“不能算完！咱們在院子裏搜一搜。隻要找著一片花瓣，一片葉子，咱們就抓到了證據。”
孩子們就在院子裏到處搜尋。他們把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卻什麼證據也沒有發現。那老山羊使勁用它的大角抵小林。小林一邊吆喝，一邊往後退，最後退到了牆角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女光棍從窗口探出頭來，罵道：“你爹還沒死，嚎什麼！”
小金馬一聽可氣炸了，喝道：
“你罵誰！”
“我想罵誰就罵誰！你管不著！”
女光棍還有理呢！孩子們再也忍不住了，一齊喊起來：
“打女光棍呀！”
“哼，看哪個敢來動一動老娘！”女光棍還躲在屋裏發威，“誰敢動我一個指頭，我就擰爛誰的腮幫子！”
“打女光棍呀！”孩子們一擁而上。小金馬拿起塊磚頭就砸門。女光棍使勁把門頂住。孩子們一邊向窗戶裏扔磚頭，一邊叫著罵著。女光棍在屋裏像老驢似的嚎起來：
“救命啊！要殺人啦！”
正吵鬧著，村長趕來了，喝住了孩子們。女光棍聽見村長的聲音，就開門走了出來，又是哭，又是罵：
“村長給我作主呀！日子沒法過啦！這窩小龜孫，一天到晚欺侮我……”
“住嘴！”村長向她厲聲喝道：“你罵誰小龜孫！你耍潑耍給誰看！”
女光棍眨巴著三角眼，不敢作聲了。小金馬向村長報告了吵架的原因。村長當時沒說什麼，回過頭來警告女光棍說：“往後不準你再罵兒童團！”
孩子們跟村長走出院子，來到村子中央的大槐樹底下。村長對孩子們微微地笑了一笑，拉著小金馬的手說：
“金馬，今天的事，你作得有點莽撞呀！烈士墳上的花草，可能是女光棍破壞的，可是你沒有抓到證據呀！沒有人證物證就找上門去，怎麼鬥得過人家呢？你說是不是？”
小金馬點了點頭，他有點後悔了。
村長又把小金馬叫到一邊，悄悄地吩咐他說：“這幾天風聲不好，村裏謠言挺多，壞蛋們又抬頭了。你領著兒童團，要多加小心。特別要注意這女光棍，看她家有什麼人來！”
晚上，小金馬一個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女光棍的屋子後邊。月亮還沒有出來，院子裏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從女光棍的窗口裏，射出幾縷微弱的燈光。小金馬把耳朵貼近窗口，聽見女光棍在歎氣：
“唉，娘家人要真能來，那就好了！我再也不受這窩子小龜孫的氣了！”
“娘家人！”小金馬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一愣。地主，特務，都把國民黨反動派當成自己的“娘家人”。有一天，天上飛過國民黨的飛機，王大槐的老婆就指著飛機說：“娘家人來了！”聽女光棍這樣說，難道國民黨真會來嗎？小金馬想聽個究竟，可是屋裏的燈滅了，直等到月亮上來，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小金馬才回家去睡覺。
烈士墳上的花草是誰破壞的，這件事還沒有查清楚，孫家莊又出現了謠言，說蔣介石領了幾百萬大軍，全是美國槍，美國炮，還有美國飛機，三個月就要消滅共產黨和八路軍。
村子裏開了“追謠大會”，追來追去，誰也小知道這些謠言是誰先傳出來的。孫家莊的情況很複雜，跟王大槐去當頑軍的就有三四個。現在王大槐在徐州，聽說又當了“還鄉團長”。這些謠言可能是頑軍家屬傳出來的，可是頑軍家屬誰也不認帳。
麥子收割完了。這一天大清早，小金馬背起書包去上學。他穿過麥田，剛踏進學校的大門，被嚇了一大跳：院子裏亂七八糟的，桌子板凳砸了一地，牆上還貼著反動標語。兩個老師，一個也不見了。小金馬正在發愣，隻見守門的老漢宋大爺從裏麵走出來。他額角流著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見了小金馬就說：
“孩子，念不成書啦！老師叫壞蛋給架走了！”
“什麼時候架走的？”小金馬著急地問。
“昨天夜裏，……”宋大爺一邊歎息，一邊把昨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給小金馬聽：
昨天半夜以後，學校裏突然闖進來五個穿便衣的壞蛋，手中都拿著盒子炮，自己說是“民兵”。他們把宋大爺綁了起來，在他嘴裏塞了團爛棉絮，把他關在一間小屋裏，然後進去捉住了兩位老師，用繩子捆上，綁走了。壞蛋臨走的時候，還砸爛了所有桌子板凳，把宋大爺毒打了一頓。
小金馬知道這一定是國民黨的“突擊隊”幹的。這“突擊隊”也叫做“暗殺團”，專門潛入解放區進行暗殺和破壞活動。前幾天，王樓村的村長就是被他們暗殺的。學校離村子比較遠，所以又被他們鑽了空子。
小金馬想起兩位老師現在不知道怎樣了，心裏又是著急，又是憤恨。轉眼間，村長和民兵隊長都來了，小同學也都來了。村長和隊長向宋大爺問清了事情的經過，安慰了老人家一番。年紀小的同學，有的哭出聲來了。
小金馬把兒童團員們集合在一起，想講幾句話。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喉嚨眼裏像堵上了什麼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候，村長已經布置好了工作。他走到孩子們麵前，握緊了拳頭大聲說：
“孩子們，是誰架走了咱們的老師？是誰砸爛了咱們的學校？是誰不讓咱們好好地念書？大家要記住咱們的仇人，咱們的仇人就是國民黨反動派。現在大家先回去吧！”
孩子們默默地走出學校，三三兩兩回家走了。
小金馬一路走，一路想。他恨死了國民黨，隻盼望自己快快長大，好跟著爸爸去當八路軍，去打死這些殘害人民的壞蛋。
回到家裏，媽媽看他繃緊了臉，眼睛瞪得大大的，便問他道：“怎麼啦，又跟誰打架了！”
小金馬把學校裏發生的事告訴了媽媽。媽媽聽著，也恨得咬牙切齒地咒罵國民黨反動派。
“我要寫信給爸爸，叫爸爸把兩位老師給救出來。”小金馬打開書包，抽出一張紙來，攤在桌子上。他咬著鉛筆，正在想怎麼寫，北屋裏傳來了老奶奶禱告的聲音。
老奶奶愛共產黨，愛八路軍，這感情比海還要深。去年八月間，毛主席到重慶去和蔣介石進行和平談判。老奶奶猛聽到這個消息，嚇得臉都白了。她對小金馬的媽媽說：
“看！毛主席這不是向虎口裏跳嗎？”
媽媽正要勸慰她，她老人家對著掛在牆上的毛主席像說起話來：
“毛主席，按理說，您比我老媽子智謀高，怎麼還看不透蔣介石這隻九世投胎的狐狸精呢？他想謀害你哩！”
媽媽對奶奶說，毛主席眼光遠大，一定能平安無事回到延安。奶奶說什麼也放心不下，她說：
“毛主席是咱們窮人的大救星，這一去要是有個好歹，那還了得呀！咱們窮人不是又要遭災了嗎？”
老奶奶飯也吃不下了，覺也睡不穩了。每天燒幾回香，跪在地上做幾回禱告：
“觀音老母，大慈大悲！毛主席身入虎穴，保佑他平安無事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