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舉起手來!”兩個士兵吼道。
老爺爺挺起腰來,慢吞吞地舉起了割草的鐮刀,還咧著嘴笑哩!小金馬看老爺爺根本沒把敵人放在眼裏,心放寬多了。
“幹什麼的?”一個士兵凶狠狠地用刺刀抵住老爺爺的胸口。
“你看不見哪?”老爺爺指著筐子裏的青草,不慌不忙地說,“割草喂牛拜!”
“是共軍的探子吧?”另一個士兵突然問。
小金馬又嚇了一跳。老爺爺卻毫不在乎,仍舊眯縫著眼睛,笑著說:“探子?我這快要斷氣的老頭兒,誰還要我當糠子!不要錢白幹吧,你老總要不要呀?”
兩個士兵踢翻了筐子,又用刺刀把青草挑了幾下,哼了兩聲拔腿走了。
小金馬在樹上幾乎要笑出來。老爺爺又彎下身來割革,一麵暗示小金馬說:
“該幹正事了!”
小金馬立即準備好樹枝兒,折成一根一根的小棍兒,準備記錄敵人的數目。
大隊敵人向北開去。每走過一小隊,小金馬便把一根小棍兒放在右邊的荷包裏;每看到一挺機關槍,便把一根小棍兒放在左邊的荷包裏。這是大數,剩下是小數了:還有五門大炮,三輛汽車,小金馬都記在心裏。
這工作真是又神秘又有趣兒,小金馬高興極了。看敵人過完了,老爺爺叫小金馬下來,誰知小金馬剛剛落到地麵上,在他們麵前突然又出現兩個士兵。
“小兔崽子!”爬到樹上去幹什麼?”兩個士兵瞪著雞蛋似的眼睛,大聲喝道。
“掏斑鳩蛋兒,”小金馬壯著膽子回答,“老總,你要斑鳩蛋我給你掏。”
“去你的,小兔崽子!”士兵罵了一聲。他們大概怕掉隊,丟下小金馬,慌裏慌張趕隊伍去了。
老爺爺很滿意小金馬的機靈,著實誇讚了他一番。兩個人就高高興興地回家來了。
晚上,小金馬又伏在燈光下抄寫情報。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愉快,因為他親自參加了偵察工作,現在不再是單純的小抄寫員了。
這次來取情報的,是胡立功叔叔。小金馬看見他非常高興。胡叔叔卻滿麵怒氣,沒跟小金馬說話。他悄悄地把老爺爺叫到外邊,不知說了些什麼。老爺爺回屋來,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披上衣服,對小金馬說:
“我得出去走一趟,你趕快睡覺,沒你的事。我回來再告訴你!”
老爺爺說完,順手拿起把鐵鎬,流星似地走了出去。姥姥和小金馬都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
已經是下半夜了,小雨打得高粱葉子“沙沙”作響。王大槐帶著他的還鄉團,帶著火把打著電筒,像一群惡鬼,冒雨來到龍王村金大隊長的墳上。他披著黑色的雨氅,命令匪徒架起機關槍,向墳墓掃了幾梭子,好像真怕烈士從墓中跳出來似的。幾個鬼頭鬼腦的匪徒拿著鐵鍁、洋鎬,把墳墓掘開了,扒出了小金馬爸爸的遺骨。王大槐臨走還在龍王廟的大門上貼了一張布告:上麵寫著金英魁的“罪狀”,還說:誰敢收金英魁的屍骨,就把誰全家活埋!
誰知道第二天太陽才出來,金大隊長的遺骨已經不見了!王大槐氣得咆哮如雷,口口聲聲說要嚴辦,卻找不到一點線索。
老鄉們聽說金大隊長的墳給挖了,哪一個不痛心嗬!大家都咒罵王大槐長的是狼心狗肺。後來又聽說金大隊長的遺骨不見了,善心的人們又編出美麗的神話,說金大隊長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現在又回到天上去了。也有人說:匪徒們挖開金大隊長的墳,根本就沒見著屍體。金大隊長早就活過來了,還帶領著人馬在砍殺反動派哩!種種傳說在老鄉們嘴裏秘密地流傳著,鼓舞著人心。
金大隊長的遺骨,到底被誰收去了呢?
龍王廟背後,住著一位李大娘。抗日戰爭時期,她的兩個兒子都被日本鬼子捉去了,關在張樓鬼子的據點裏。
李大娘聽說兒子不久就要被槍斃,成天哭嗬,哭嗬,把一雙眼睛都哭瞎了。正巧金大隊長的隊伍來到了龍王村。李大娘請人攙扶著,來到了大隊部,哭著求金大隊長說:“救救我的兩個孩子吧!鬼子就要槍斃他們哩!”
金大隊長扶住雙目失明的李大娘,答應把她的孩子救出來。他帶領隊伍,按照預定的計劃,在黃昏時分打開了張樓的鬼子據點,救出了李大娘的兩個被打得半死的兒子。
後來聽說金大隊長犧牲了,李大娘心疼極了。她叫兩個小孫子把她扶到金大隊長墳上,對著墳說:
“安息吧,孩子!我雖然不是你的親娘,比親娘還心疼你哩!我知道你是英雄,你是為老百姓死的。我永遠忘不了你,我要叫子子孫孫都記住際的恩情!”
她又對兩個小孫子說:“孩子,墳裏埋的是你們爸爸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和八路軍,也沒有咱這一家子人了!”
那天晚上,李大娘被機槍聲驚醒了,隻聽見外麵人聲喧鬧,猜不透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敢出門來看。後來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才叫她兒子出去看個究竟,她兒子發現金大隊長的墳被敵人挖開了,立刻回來告訴母親。李大娘一聽氣得渾身發抖,流著眼淚對兒子說:
“咱殺也罷,剮也罷,豁著全家都死,也要把金大隊長的遺骨收來家嗬!可不能汁他風吹日曬的。”
兒子聽了母親的話,在天亮以前,偷偷來到金大隊長的墳上,把遺骨收了起來,藏在地窖裏。這件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除了李大娘母子,誰也不知道。
一直過了三天,李大娘親自把這件事告訴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劉飛虎。這天晚上,劉飛虎跟班長胡立功到龍王村來偵察敵情。他在抗日戰爭期間,曾經在李大娘家養過傷,一向把李大娘當作親娘似的,這一回又悄悄地來探望她老人家。孿大娘幹桔的眼睛裏湧出了悲痛的淚水,把王大槐怎樣挖了金大隊長的墳,她又怎樣叫兒子把金大隊長的屍骨收了回來藏在地窖裏,原原本本講給劉飛虎聽。
劉飛虎一聽這話,氣得眼珠快凸出來了。他立刻找到了胡立功,倆人一商量,就把小金馬爸爸的遺骨運到了張家鎮張老爺爺家裏。張老爺爺滿腔悲憤,當夜把自己敬愛的大隊長,重新埋葬在自己獨子的墳墓旁邊。
張老爺爺回到家裏,已經是下半夜了。小金馬卻還伏在桌上等他。老人眼睛含著怒火,輕輕扶起小金馬的腦袋,對他說:
“孩子,不要難受,……”
他把敵人的暴行,告訴了小金馬。小金馬聽著。胸都要氣炸了。他咬著牙,瞪著眼,一何話也說不出來。老爺爺接著說:
“孩子你看,敵人的心多麼狠毒!他們到處殺人放火,連死去的人也不肯放過。他們要把英勇犧牲的烈士,要把為人民流盡鮮血的英雄,從地麵上消滅幹淨,連一點點痕跡都不許留下哩!你爸爸活著的時候常常說:‘有我無敵,有敵無我!’這兩句話,你現在懂了嗎?”
“懂了!”小金馬胸口進出了這兩個字。
“懂了就好,乖孩子!”老爺爺說,“咱們一定要和反動派拚到底: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乘現在天還沒亮,我帶你去看看你爸爸的新墳吧!”
半輪殘月,高高地掛在天空。小金馬跟著老爺爺來到爸爸的墳前。四野靜悄悄的,皎潔的月光照著一堆新土。
“爸爸!”小金馬伏在爸爸的墳上,親著鬆軟的泥土,低聲說:“您知道嗎,爸爸?我參加了革命啦,跟著老爺爺在一起工作!親愛的爸爸,您放心吧,我永遠聽您的話,一定好好地幹革命,打倒反動派,給您報仇!”
老爺爺拉起滿眼含著淚水的小金馬,悲憤地低聲說:
“金大隊長,我的老戰友!你的孩子在我身邊。不管有什麼危險,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護他長大成人,讓他繼承你的事業!”
小金馬突然感到渾身增長了力量,他懇求說:
“老爺爺,我不怕危險,給我更重要的工作吧!”
“好孩子!”老爺爺說,“敵人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消滅完的。鬥爭是長期的,還怕沒有重要工作叫你去幹麼?天快亮了,你還沒有睡過哩,咱們回去吧!”
第二天,姥姥用穀秸紮了一個草人,叫小金馬寫了“王大槐”三個字,貼在草人身上。她把草人放在門背後,先用滾開的水澆它,再用一把鋒利的剪子,插在草人的腹中。
“您這是幹什麼,姥姥!”小金馬問。
“我要咒死他,這個大壞蛋!”姥姥氣糊塗了,拿起剪子又戳了幾下。
老爺爺把草人奪了過來,生氣地對姥姥說:
“你別搞迷信行不行?這有什麼用嗬!”
說著,他把草人放到鍋台下邊燒了。
黃昏時分,老爺爺從外邊回來,焦急地問小金馬:
“有魏莊送來的情報嗎?”
“還是沒有送來。”小金馬回答說。他心裏也十分著急。
老爺爺沉默地思考起來。
隆隆的炮聲這兩天已經移到北邊去了。
向黃河沿岸進犯的蔣軍,受到了咱們隊伍的阻擊,陷入了困境。蔣軍生怕後方的交通線再受到遊擊隊的破壞,就仿效日本鬼子的老辦法,到處修築據點碉堡。張家鎮西北的魏莊也駐紮了一隊蔣軍,據說還是敵人的兵站。胡立功幾次來說要了解魏莊的情況。但是魏莊的聯係中斷了,幾天也沒有人送情報來。
“我得親自去偵察一下!”張老爺爺最後作了這個決定。
“我踉你去,老爺爺!”小金馬懇求說。
“這是上老虎窩裏去哩!”老爺爺說,“不能帶你去!”
“老爺爺,你不是說過嗎,有重要的工作叫我做哩!”小金馬眼巴巴地看著老爺爺。
老爺爺想了一想,回答說:“好,就帶你去,你得聽我的話呀!”
姥姥一聽說老頭子要把小金馬帶到“老虎窩”裏去,便一把抱住小金馬,說:
“孩子可不能去!你真老糊塗了,讓貓大的娃娃整天跟著你到處亂竄!”
“誰老糊塗啦!”老爺爺笑著,指著小金馬說,“你疼他愛他,我不疼他不愛他嗎?我是教他會飛、會跳,像他爸爸那樣,成為一個好樣兒的革命戰士。可是你呢?成天怕這怕那的,老是扯後腿。你能教會他啥本領呢?”
姥姥說不過老爺爺,氣得淨搖頭。老爺爺把偵察的計劃悄悄對小金馬說了,小金馬連夜作好了準備。
第二天一清早,小金馬跟著老爺爺,高高興興地出發了。姥姥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一老一小的背影,口中又喃喃地念起“阿彌陀佛”來。
天空很晴朗,太陽像火球似的,才升上樹梢,已經曬得逼人。兩個匪軍用刺刀趕著一群抓來的老鄉,到魏莊去修築據點。老爺爺等他們走近,帶著小金馬混進了人群裏邊。小金馬手裏玩著一隻小麻雀。這是他昨晚在屋簷下麵掏來的,麻雀腳上拴著一根繩兒。
做工的群眾來到魏莊東南角上,就被敵人的哨兵擋住了,說要仔細搜查。
小金馬一放手,麻雀“撲楞撲楞”地飛起來。他扯著繩子,嘴裏叫著:“飛啦!飛啦!”蹦蹦跳跳地從哨兵跟前跑了過去。
哨兵向小金馬瞪了瞪眼睛,沒說什麼。張老爺爺追上去,在小金馬腦袋上打了一巴掌,罵道:
“小王八蛋,叫你不要來,你偏要跟著我。還帶個小麻雀,快給我扔了!”
“我偏不扔!”
小金馬用手揉著眼睛,假裝哭了。旁邊一個老漢認識張義山,便勸道:
“張大哥!這有啥哩,小孩子哪個不貪玩!”
“你不知遭我這外孫有多淘氣!”老爺爺氣呼呼地說,“他茶裏飯裏,上床睡覺,也放不下他的小麻雀!”
敵人的哨兵哪兒知道這是計策,馬馬虎虎地把發怒的老漢和擠著眼淚的孩子放進去了。
據點快修好了。蔣軍用刺刀押著群眾,強逼他們抬土,運磚,挖戰壕,修圍牆。小金馬看在眼裏,把一切牢牢記在心裏。
敵人把老爺爺這一隊人押到魏莊的東北角,叫他們抬磚頭壘圍牆。這磚都是拆的民房。村裏的磚房幾乎全拆壞了。很多大人小孩住在樹蔭下、草棚裏。小金馬看著,心裏非常難受。
老爺爺還裝著生氣,對小金馬說:“放下你的寶貝蛋,幫我抬磚吧!”
“噯!”小金馬答應一聲,把小麻雀放進口袋。爺兒兩個就用土筐抬起磚來。老爺爺怕把小金馬壓壞,筐裏磚不敢多裝,卻叫一個監工的蔣軍軍官看見了。這個蔣軍軍官氣衝衝地走到老爺爺跟前,揚起鞭子罵道:
“老混蛋,你磨洋工!”
“不能打我爺爺!”小金馬搶上一步,護住了老爺爺。
“啪!”一皮鞭正抽在小金馬的脖子上。脖子上立即鼓出一條血印來。
蔣軍官又舉起鞭子罵道:“小混蛋羔子,我打死你!”
老爺爺趕快把小金馬攬在懷裏,用整個身子護著孩子說:
“饒了他吧!他是個小孩子,多裝了抬不動。我們腳下快些,多抬幾趟就是了。”
“快抬,再磨洋工,老子就槍斃你們!”蔣軍官發著狠,嘴裏罵著,向別處走去了。
“呸!呸!”小金馬向蔣軍官唾了兩口,他沒有哭。
天空裏沒有一絲雲彩,太陽曬得連地皮都發燙了。做工的群眾又熱又渴,好像在鍋台上烤著似的。有個老漢暈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著白眼珠。士兵們扯著他兩條腿,扔到圍牆外邊去了。小金馬連忙用手捂上自己的眼睛。他心裏像刀紮一樣。
太陽正南的時候,蔣軍三五成群躲到樹蔭下乘涼去了。做工的群眾才喘了口氣兒,偷偷地坐下來休息。老爺爺對小金馬說:
“你到村裏去,找碗水我喝吧!”
小金馬會意,這是叫他進村去偵察。他便向旁人借了個碗,向村裏走去。前邊大樹底下躺著四五個士兵,張著次嘴在喘粗氣。小金馬沒理他們,低著頭隻顧向前走。一個士兵突然坐起來厲聲喝道:
“小兔崽子,你幹什麼去?”
“老總叔叔!”小金馬不慌不忙地指著嘴巴說,“找水喝呀,渴死啦!”他的嗓子的確已經渴得發啞了。
士兵懶洋洋地,看孩子手裏拿著個碗,就放他過去了。
小金馬又向前走,剛走到一幢瓦房跟前,迎麵一把雪亮的刺刀擋住了他的去路。出現在小金馬麵前的,是個凶神似的蔣軍哨兵。哨兵把刺刀尖指著小金馬的鼻子,大叫一聲:
“不準動!”
“我找水喝!”小金馬忽閃著眼睛,沉著地說。
“滾開!”哨兵滿臉殺氣地吼道,“這裏不準來!”
“我是來抬磚的,找碗水喝嘛!”小金馬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向後退。原來瓦房周圍有好幾個哨兵,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槍,站在牆角上。
這一定是蔣軍的司令部!小金馬心裏想。他退後了二十幾步遠,拐了個彎向正東走。東邊是一片草房,土牆上有很多槍眼,土牆下麵還挖著戰壕。草房中間卻是一片空地,那兒放著很多方方正正的木箱,堆得像屋脊那麼高,上麵蓋著黃色的雨布。在幾棵大樹下麵,還停著十幾輛汽車。周圍都有持槍的哨兵在來回走動。
真是個兵站!小金馬眼睛偷偷看著,心裏在想,那些木箱裏裝的不是炮彈,就是槍彈。忽然看見前麵走來三個士兵,他一轉身,走進了一家人家。
“有水嗎?”小金馬站在院裏啞著嗓子問。
“有水,小兄弟,你進來喝吧!”大草屋裏有個中年婦女在回答。
小金馬走進草屋,隻見一位大嫂坐在床沿上,抹著眼淚在哭泣,懷裏抱著個吃奶的娃娃。小金馬拿起桌上的瓦壺,一麵倒水一麵問:
“大嫂,您為什麼這樣傷心?”
大嫂抽噎得更厲害了,她看看小金馬,又向門外瞅了一眼說:
“孩子的爹叫那些狗東西給槍斃啦!”
“為什麼呀?”小金馬走到大嫂身邊,低聲問。
“為了人窮唄!”大嫂用手掩著臉,嗚嗚咽咽地告訴小金馬說,她丈夫是個農會會員,敵人一到魏莊,被地主告發了,當夜就抓去給槍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