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馬咬著牙根,恨恨地罵道:
“這些狗東西!”
“小兄弟,”大嫂悄悄地問:“咱們的人真的全撤走了麼?”
“沒有!”小金馬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嗬!在哪裏?”大嫂瞪著眼睛問。
“多得很哪,到處都是。”小金馬滿有把握似地回答,“離公路五六裏地,都是咱八路軍的天下!”
“他們什麼時候來打這些狗雜種呀?”
“那我可不知道!”小金馬又搖了搖頭。
“再不來,俺娘兒倆可沒法活啦!”
大嫂捂著嘴,又抽噎起來。懷裏的娃娃也“哇哇”地哭起來了。
“大嫂,別傷心了。”小金馬知道大嫂可靠,便悄悄地問:“您能告訴我嗎,這兒駐著多少敵人?”
“你問這幹什麼,小兄弟?”大嫂不由得吃了一驚。
小金馬附在大嫂耳邊,小聲說:
“我遇到咱八路軍,就好把情況告訴他們,請他們來給您報仇呀!”
大嫂像醒過來似地,看著站在她麵前的孩子,眼裏射出親切的光彩。她把懷裏的娃娃放在床上,拿出針線來,假裝給小金馬縫扣子,一麵低聲地把本村的敵情講給小金馬聽:
村裏有三百多個敵人,當官的住在馬家大院,就是那幢大瓦房。東邊堆著的木頭箱子,裝的全是美國造的炮彈和子彈。大嫂還把敵人帶著多少挺機關槍,多少門迫擊炮,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小金馬。
正在說著,三個蔣軍從外麵闖進來了。
“幹什麼的?”蔣軍用刺刀直逼著小金馬喝道。
“他是我娘家兄弟!”大嫂連忙站起來,用身子護住小金馬。
“是我娘叫我來看姐姐的!”小金馬機靈地把話接了過來。
士兵們瞪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這姐弟倆。正好躺在床上的娃娃給嚇醒了,“哇哇”哭起來。小金馬不慌不忙地抱起娃,拍著他的小屁股,喃喃地說:
“好寶寶,不要哭,不要哭,舅舅抱你玩!……”
娃娃被他一逗,咧著小嘴兒笑起來了。三個蔣軍看不出什麼破綻,才瞪著眼睛滾了出去。
小金馬把情況牢牢記在心裏,安慰了大嫂幾句,端著一碗水辭別出來,回到老爺爺身邊。
“喝水吧!”小金馬遞過碗去。
老爺爺一口氣把水喝完,喘著氣兒,好像還沒有解渴。小金馬用暗語說:
“爺爺!我不渴了,你還要水喝嗎?”意思是說,需要了解的情況,都已經打聽到了,還用得著再去嗎?
“我也喝夠啦!”老爺爺笑著,用眼神誇獎了小金馬。
村子裏的情況雖然摸清了,但是還有一件:外壕的深度還不知道。要攻打魏莊據點,這是第一道關口,必須弄個一清二楚。但是完成這個任務是非常困難的,也是十分危險的,萬一被敵人發現,……
就是刀山也要上呀!老爺爺想到這裏,暗暗下了決心,低聲問小金馬說:
“你那小麻雀呢?”
小金馬會意地點點頭。他和老爺爺兩個抬起一筐磚,來到圍牆上邊,看看旁邊沒有監工的士兵,就從口袋裏掏出小麻雀來。這小麻雀在口袋裏憋了半天,已經飛不動了。
“沉住氣!”老爺爺低聲說,兩隻眼睛警戒地巡視著周圍。
小金馬站在圍牆上邊,把繩兒拴在指頭上,順手把小麻雀扔進外壕裏。小麻雀一下子掉到了壕底。小金馬立即扯起繩兒,把小麻雀拉了上來,在繩上打了個結,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把外壕的深度弄明白了。
太陽落山了。勞累了一天的群眾被蔣軍押著,趕出了魏莊據點。
一回到家,老爺爺和小金馬忙著畫圖。小金馬用舌頭舐了舐鉛筆尖,畫出了魏莊哪兒堆著炮彈和子彈,哪兒是敵人的指揮部,哪兒是火力點、交通壕;外壕的深度,敵人的兵力、火力,都注得明明白白。畫得雖然不算高明,卻是一幅非常可靠的形勢圖。
小金馬畫完了圖,突然感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他已經完成了一個真正重要的任務。老爺爺也非常高興,伸手拍了拍小金馬的頭說:
“伸出你的舌頭來!”
小金馬莫名其妙,伸出了舌頭。
“看吧,露出相來啦!”老爺爺說著,用濕手巾輕輕地擦了擦小金馬被鉛筆頭染黑的舌頭。小金馬“格格”地笑了起來。
“你害怕嗎?”老爺爺問。
“沒有,真的!”小金馬回答說。他想起第一次在公路上偵察,自己躲在樹上還打冷戰呢,那多丟人呀!
姥姥望著他們的高興勁兒,咕噥著說:
“唉,這一老一小,都吃了豹子心肝熊的膽,硬著頭皮向老虎窩裏跳嗬!”
“別嚕蘇啦!”老爺爺笑著對姥姥說,“快煮兩個雞蛋慰勞慰勞咱們的小外孫吧!”
半夜裏,小金馬還在夢中,王政委派人取走了魏莊據點的形勢圖。天才蒙蒙亮,槍聲,手榴彈聲,把小金馬驚醒了。他跟著老爺爺走出門外,隻見魏莊據點燃起熊熊大火,通紅的火舌伸向天空。
“打開了!打開了!”小金馬高興得拍著手說。
“好嗬!”老爺爺因為過於興奮,扶著小金馬的肩頭,全身搖晃起來。
捷報傳遍了大小的村莊:敵人安在魏莊的兵站被攻破了!十八輛汽車燒毀了!三百多名蔣軍,除了一小半被打死了,其餘都被活捉!咱們的遊擊隊還繳獲了全部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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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小金馬從秘密交通站接到媽媽的來信。信上說奶奶的身體很好,小林進子弟小學念書了,媽媽在家屬生產隊裏擔任小組長,忙著給前方的戰士做軍鞋。媽媽並沒有責怪他,隻是叮囑他要聽張老爺爺的話,不要給老夫婦倆多添麻煩。話雖然很平淡,卻充滿了愛撫,像嚴冬的陽光似的,溫暖著小金馬的心。
小金馬拿出紙筆,想寫封回信托秘密交通站捎給媽媽。誰知道才寫了第一句:“親愛的媽媽”,村外突然響起了槍聲,不知誰在門外大叫一聲:
“敵人進村了!”
小金馬不由得一怔,連忙收起紙筆。村子裏立刻混亂起來,“劈劈啪啪”的槍聲像炒豆似地,接著又傳來馬蹄聲。
“怎麼辦?怎麼辦?”姥姥臉色蒼白,急得打起轉轉來。
正在這時候,老爺爺從外邊趕回來了。他叫了一聲:“孩子,快來!”拉著小金馬來到牆角裏,挪開一個大麵缸,下麵露出一個黑呼呼的地洞。老爺爺用手一指,說:
“快下去,快呀!”
“老……”小金馬話還沒出口,老爺爺一把推他進了洞,急促地說:
“外邊鬧翻了天,也不準你出來!”老爺爺很快用麵缸堵上了地洞口。
這地洞是抗日戰爭期間挖的。漢奸偽軍在張家鎮北頭安碉堡的時候,洞裏曾隱藏過抗日工作人員。小金馬在洞裏,先是什麼也看不見,隔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線光亮,原來是從通風的洞眼裏透進來的。再仔細一看,洞裏有一盞小油燈,旁邊放著一盒火柴。在邊沿上,還放著一小罐水和一迭蔥花烙餅。
小金馬想起來了,前兩天情況緊張起來,姥姥就準備了這些東西。當時問她,她說:“小乖乖,不用問,都是為你準備的。”原來姥姥把吃的喝的,都給他放在這裏了。小金馬心裏想:姥姥多愛我嗬!忽然聽見上邊幾聲槍響,小金馬的心“怦怦”地直跳……
小金馬進了地洞,老兩口就坐在門口搓高粱穗子。突然五六個蔣軍闖進屋來,抓住老爺爺,用槍抵著他的胸口厲聲問:
“你看見共軍沒有?”
“公雞?”老爺爺放心了,知道敵人不是來抓他的,便幹脆裝起聾來。“前天慰勞了老總啦!”
“共軍,八路,”蔣軍大聲吼叫著,“你看見八路沒有?”
姥姥攔住蔣軍說:“您嚇唬一個聾老頭子幹什麼?他聾,什麼也聽不見呀!”
“你看見八路了嗎?”蔣軍回過頭來凶狠地問姥姥,“不說實話,殺了你!”
“阿彌陀佛,我老媽子成天不出門,能看見啥呀?”姥姥哆哆嗦嗦地說。
“搜查!搜查!”蔣軍們丟下兩個老人,在屋裏翻箱倒櫃,見什麼拿什麼,連幾尺藍布和老爺爺一雙新鞋,都給倉走了,說是共軍的“軍用物資”,然後吆吆喝喝地滾走了。
老爺爺見匪軍出了村,才挪開麵缸,把小金馬放了出來。小金馬看兩個老人都好好的,心裏高興極了;但是一看屋裏被蔣軍翻得亂七八糟,他又非常氣憤。
村子南邊又傳來了槍聲,先是乒乓幾槍,後來就“乒乒乓乓”,像急雨似地一陣緊似一陣,分不出點兒來了。
“這是怎麼的?”老爺爺心神不安地走出門去,向南邊眺望。小金馬也跟了出來,看見南邊五裏路外的村子起了大火,黑煙衝向天空,像烏雲似地越升越高。
等到槍聲慢慢地沉寂,黃昏到來了。大火還沒有停息,火星子還在向天空裏亂飛。
老爺爺和小金馬回到屋裏,隻聽見姥姥咕噥著罵:
“這些國民黨的兵,見啥搶啥,老草雞也搶去了,連塞在老鼠洞裏的幾個雞蛋也搶去了。孩子要是有點病殃,吃啥呀?”
“姥姥,你別難受啦!我不吃雞蛋。”小金馬勸姥姥說。
姥姥還是罵不停口,卻把老爺爺給惹惱了。老爺爺向姥姥翻著白眼說:
“你住嘴行不行?我越是心裏不舒坦,你越咕噥得上勁!東西有什麼要緊,能值幾個臭錢!你沒聽見南邊槍響!咱的隊伍怎樣啦,你知道不?”
姥姥不作聲了。小金馬看老爺爺皺著眉,兩手托著下巴,灰白的鬢發映著燈光,越發顯得蒼老了。他走到老爺爺身邊,天真地說:
“別焦心,老爺爺!敵人都是笨蛋,隻有吃敗仗的份兒!”
“是呀!我的乖乖!”老爺爺摟住小金馬的脖子,對姥姥說:
“你呀,白活了六十多歲,還不跟小金馬會寬我的心哩!就是會窮嘟嚕嘴皮!”
“哼!你呀!”姥姥說,“自跟他爸爸革了幾年命,有點心事什麼的,淨往人家身上出氣!”
小金馬俏皮地眨著眼睛,對老爺爺說:
“爺爺可不能壓迫姥姥呀!爸爸說:男女該平等啦!”
這句話可把老兩口逗樂了。老爺爺輕輕推開小金馬,指著他的小鼻尖說:
“去,去!別快嘴利舌的,誰壓迫她啦!”
“謝天謝地!”姥姥樂嗬嗬地說,“活了一輩子,可有個替我出氣的人兒啦!”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老爺爺警覺起來,姥姥立即把燈吹熄了。小金馬聽見南邊高粱地裏有輕輕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然又漸漸遠去了。接著聽見有人在咳嗽。
“老胡來了!”老爺爺突然高興地說。
“先別出去!”姥姥緊緊抱住小金馬,小聲說,“你再仔細聽聽!”
“自己人,錯不了!”老爺爺開了門就往外走。小金馬走到門邊,擔心地向外看。隻見南邊有兩個人影,影影綽綽的向這裏走來,老爺爺快和他們碰頭了。
不是敵人吧?小金馬心跳著想。隻聽見老爺爺親切地說:
“來家歇歇吧!”
小金馬放心了,也迎上前去,聽說話的聲音,分明是胡立功,便叫了一聲:
“胡叔叔!”
胡立功輕輕答應一聲,上來拉著小金馬的手。跟在他後麵的還有劉飛虎。老爺爺引他們進了屋。姥姥連忙點上燈。小金馬看見胡叔叔他們身上臉上盡是泥土,不禁嚇了一跳。
“可把我掛心死啦!”老爺爺說,“情況怎麼樣啦?剛才南邊槍響,是你們打的嗎?”
“洗洗臉再說吧。”胡立功笑著說:“看,我們快變成土地爺了!”
小金馬端來了水,讓兩位叔叔洗了臉。胡立功拉著老爺爺的手,坐在床沿上說:
“情況非常嚴重!……”
小金馬瞪著眼睛看著胡叔叔。胡叔叔接著說:“劉鄧大軍撤到黃河北岸去了,王政委帶領的遊擊部隊也撤到了外線,這一帶沒有主力部隊了!……”
“那為什麼?”老爺爺也瞪著眼睛問。
“為了機動地打擊敵人唄!”胡立功爽朗地笑著說,“現在敵人從正麵戰場調來三萬多人,又從徐州調來兩萬多人。咱們這一撤,就是牽著敵人鼻子走,把他們拖垮累垮,然後集中優勢兵力,把他一部分一部分地吃掉。王政委帶著遊擊部隊跳到外線作戰,就好機動靈活地打擊敵人。”
“那你們幹嗎要留下呢?”老爺爺問。
“留下不好嗎?”胡立功反問說,“我們這兒打幾槍,那兒投一個手榴彈,鬧得敵人神魂不定,日夜不安,拖也拖他個半死。方才我們才打了幾槍,放火燒了他一個糧站。敵人趕來用機關槍掃了老半天,我們卻早已轉到他們的後邊來了!”
“真帶勁!”小金馬聽到這裏,忍不住拍起手來。
“是呀!”劉飛虎指指胡立功,得意地說,“這都是我們隊長的神機妙算。”
“劉叔叔,什麼隊長?”小金馬問。
“武工隊長嘛!”劉飛虎伸著大拇指說。
“你們的隊伍現在在哪裏呢”老爺爺關切地問。
“在南邊高粱地裏。”胡立功說。
“沒吃上飯吧?我去給你們弄飯去!”
老爺爺站起身來,到村裏去給武工隊戰士辦飯了。
胡立功沒去阻攔,回過頭來拉著小金馬的手問:
“孩子,你在這兒好嗎?”
“好,叔叔!”小金馬笑著回答,“老爺爺和姥姥可疼我啦!”
“你要多加小心才是。”胡叔叔的口氣很沉重,“現在咱們的主力部隊都轉移了,還鄉團什麼的地主武裝一定會更加猖狂。王大槐這狗東西到處在找你呢!你千萬別讓他們發覺。”
“我不怕,叔叔!”小金馬挺起胸膛說。
“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小心並不是害怕。”胡叔叔很耐心地說,“隻有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滅敵人。不必要的冒險,隻會白白犧牲性命。你懂得嗎,孩子?”
小金馬睜大了迷茫的眼睛,點了點頭,他似乎懂得,但是又似乎不大明白。
不大一會兒,老爺爺領著兩個老漢回來了。他們帶來了饃饃,提著茶罐,準備叫武工隊吃一頓飽飯。
小金馬跟著老爺爺和兩位叔叔,來到南邊高粱地裏。武工隊員們都枕著槍,躺在幾棵大樹底下。
“辛苦了。同誌們!”老爺爺親切地說,“起來吃點東西吧!”
“不辛苦,老大爺!”戰士們一下子都站起來了,吃著老爺爺分給他們的饃饃,一邊低聲談論:
“那個老頭不是咱金大隊長的飼養員麼?”
“就是,一個老英雄唄!”
“那個小家夥是誰?”
“是咱大隊長的兒子!”
“大隊長的兒子!他也參加革命了嗎?”
“當然啦!魏莊兵站的地圖還是他畫的呢!”
小金馬聽見戰士們誇他,臉上覺得一陣熱烘烘的。
三星拐到西南角去了,夜深了。胡立功把隊伍集合起來,用堅毅沉著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
“同誌們,咱們要永遠忠於人民,和人民同甘苦,共患難,在這裏堅持到大軍反攻。咱們要記住王政委的話:‘堅決依靠群眾,咱們就一定能得到勝利!’現在咱們走吧,勝利就在前麵!”
他那火焰般的語言,使小金馬非常激動。老爺爺上來拉著胡立功的手,堅定地說:
“老胡,幹吧!不論什麼時候,不管有多大危險,隻要用得著我老漢,我一定完成任務!”
“我相信你,老同誌!”胡立功拍拍老爺爺的肩膀說,“情況緊張,好好照顧小金馬,小心王大槐這狗東西!”
老爺爺像宣誓似地說:“放心吧,老胡!隻要有我在,就有他在!”
小金馬感動得兩眼濕潤了。武工隊走了,他小聲地叫道:
“再見啦,叔叔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