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馬在玉米地邊悄悄地向前爬。剛爬到村邊上的幾棵樹跟前,聽見有腳步聲從村裏走出來。小金馬立即退到玉米地裏。村裏出來兩個人影兒,走到樹跟前站住了。

是敵人的哨兵吧?小金馬想。過了一會兒,果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叫聲:

“幹什麼的?口令!”

嗬,真是哨兵!敵人真在這兒住下來了!小金馬爬出玉米地,拔腿就跑。他恨不得立刻飛回武工隊去報信兒。剛跑了幾十步,他猛然省悟過來:這村莊叫什麼名字,他還不知道呢!連村莊的名兒都不知道,怎麼去報信呢?

小金馬定了定神。怎麼辦呢?去問誰呢?周圍非常寂靜,村莊裏狗也不咬了,一切都像沉沉入睡了。哪兒能找到人問個信呢?小金馬遠遠地繞著村子走,想在附近找到一個老百姓。剛走到一片豆子地裏,他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身子一下站不住,摔了一跤。他嚇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爬起來剛想跑,地上卻站起一個人來,甕聲甕氣地喝道:

“你是誰?怎麼朝我身上踩!”

小金馬一聽聲音,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他心裏充滿了喜悅,連忙道歉說:

“別生氣,老大爺!”

“說得倒輕巧,”那老頭兒可生氣了,伸手抓住小金馬說,“你又來偷我的毛豆不是?”

“我不偷毛豆,老人家!”小金馬急忙辯白,“走姨家回來晚啦,迷了路!”

“別胡扯了,快說,你是誰家的小子?偷一回也算了,老是偷,偷,你想餓死我這窮老頭子不是?”

老頭子越說越生氣,揚起手來要揍小金馬。

“老大爺!”小金馬趕忙抱住老頭子的胳膊說,“我是孫家莊的人,怎麼會跑這許多路來偷您的毛豆呢?我真的迷了路啦,您放了我吧!”

“不偷毛豆,那就快滾!”老頭子聽小金馬說得有理,放開了手說。

“老大爺!”小金馬裝著哭聲說,“您也給我指個路,好讓我回家呀!”

“真嚕蘇!”老頭子沒好氣地說,“這兒是賈寨,離你孫家莊有十好幾裏地哩!打西北方走!”

小金馬把地名記在心裏,謝過了老頭子,向西北方走了一段路,扭過頭來,一直向南飛奔。

秘密聯係的地點,在張家鎮南邊的鬆林裏。武工隊每天夜晚都派人來取張老爺爺的情報,小金馬也每天夜晚跟老爺爺來到這兒會見武工隊的叔叔們。小金馬鑽進了鬆樹林,學老爺爺的樣子,用小手輕輕地拍了三下巴掌:“啪!啪!啪!”他豎起耳朵靜聽回音,卻隻有風吹過樹梢的呼嘯聲,又拍了三下,仍舊沒人回答。

小金馬絕望地想:完啦,武工隊聯係不上,老爺爺沒人救啦!他累得幾乎癱瘓了,全身無力地靠在一棵鬆樹上,忽然聽見黑沉沉的鬆林裏有人在低聲說話。他興奮得心兒要跳出來了。……

原來胡隊長已經得到情報,說王大槐在張家鎮行凶殺人。他帶著武工隊趕來,可惜晚了,王大槐那夥人已經抬著張義山跑了。李大嬸哭著對他說:

“快打救您的娃娃去吧!這小東西真是膽比天大,一個人去追趕王大槐了!”

胡隊長立即派人去尋找小金馬,偵察張義山的下落。他派人埋葬了張老奶奶,馬上回到鬆林裏來等候小金馬。他想,小金馬很可能會到鬆林裏來找武工隊的。

小金馬一看隱藏在鬆林深處的正是胡隊長他們,叫了聲“叔叔!”立刻撲到胡隊長懷裏。他把追蹤敵人的情況報告了胡隊長,哭著說:

“好叔叔,快救老爺爺去吧!晚了他就活不了啦!”

“要去救的,好孩子!”胡隊長的聲音很沉著,“敵人暫時還不會殺死他!他們妄想從老張同誌口裏了解武工隊的秘密哩!”

“老爺爺決不會投降!”小金馬說。

“那是當然!”

胡隊長還在思考小金馬報告的情況,劉飛虎回來了。他是被派去偵察敵人的,所報告的情況和小金馬報告的完全相同。

胡隊長在小金馬背上拍了兩下,表示誇獎。他馬上把武工隊員集合起來,激動地說:

“王大槐的還鄉團越來越瘋狂了。他們把咱們的老英雄張義山同誌釘在牆上,打得死去活來!又槍殺了他的老伴!同誌們,我命令……”

“刷”地一聲,全體戰士立正了。

“立即作好戰鬥準備!去營救咱們的老同誌!殲滅匪徒王大槐和他的還鄉團!聽到沒有?”

“聽到了!”戰士們雄壯的聲音震蕩著夜空。

在黑茫茫的夜色中,胡隊長拉著小金馬,帶領著武工隊全體戰士,向賈寨奮勇挺進。

張老爺爺被敵人抬著轉來轉去,好像在雲裏霧裏,什麼也不知道。到了賈寨,敵人把他關在一間又悶又熱的小屋裏,他才悠悠忽忽地蘇醒過來。

老人慢慢地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來。他分明記得,王大槐對他的老伴打了一槍。老伴給打死沒有呢?他還沒看清就失去了知覺。現在,老伴的影子又在他的眼前晃動,飄著滿頭的白發。她從前真是膽小嗬,老是哭哭啼啼的,但是在敵人的槍口前麵,她變得多麼剛強!真是個好樣的!……小金馬一定不會讓匪徒找到。可是這孩子現在在哪兒呢?要是胡立功他們不去把他放出來,這孩子關在地洞裏,不要說餓死渴死,悶也要悶死了呀!小金馬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瞪著一雙逗人喜愛的大眼睛,咧著小嘴天真地笑著,撲向他的懷裏。多叫人心疼的娃娃啊!還不滿十四歲哩,已經擔驚受怕的,冒了多少危險!但是這孩子聰明伶俐,從不叫人為他擔憂。自從他來到家裏以後,老伴話也多了,成天被這孩子逗得樂嗬嗬的,給老兩口增加了多少生活的樂趣啊!……

老爺爺想到這兒,心裏又迷糊了:他好像躺在自家的床上,看見幾個黑影子正挖地洞:“滾,快滾!不準動我的孩子!”老爺爺掙紮著大叫起來,接著又失去了知覺,……

武工隊悄悄地來到賈寨外麵的玉米地裏。胡隊長命令小戰士李二虎陪著小金馬留下來,叮囑說:

“等槍聲停了,才準你們兩個進村子!”

“不,”小金馬真沒想到胡叔叔會不讓他一起去,他又急又氣,“我,我要去救老爺爺!”

“我們會把他救出來的!不準你亂竄,這是命令!”胡叔叔口氣很嚴肅,“李二虎,你得負責看住他!”

李二虎一把緊緊地握住小金馬的胳膊。小金馬真要氣炸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是命令。他眼巴巴地看著武工隊戰士穿過玉米地,到了賈寨的村口上,伏在大路兩旁的高粱地裏,劉飛虎和韓桂山兩個卻_直向村子裏走去。

“幹什麼的?”一個敵人的哨兵大聲問。

“中央軍!”劉飛虎一麵回答,一麵大模大樣地走到哨兵跟前。

“口令!”哨兵端起衝鋒槍喝道。

“去你的!”劉飛虎揮手給了匪徒兩個巴掌。“你不認識老子了嗎?嚎個屁呀!”

敵人的哨兵還沒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手裏的衝鋒槍冷不防已經被劉飛虎奪了下來。韓桂山一個箭步竄到哨兵背後,用盒子槍抵住了他的腰部。劉飛虎低聲而嚴厲地說:

“不準叫喚!快說,王大槐住在哪裏?”

“我,我,我領你去!”哨兵的聲音顫抖了。他乖乖地領著劉飛虎,向王大槐住的院子走去。韓桂山在槍殼上拍了兩下,武工隊戰士們隨後跟進了村子。

王大槐住的院子前邊也站著一個哨兵,他看見有人過來,心裏不由得一慌,冒冒失失地放了一槍。劉飛虎端起才繳來的衝鋒槍,“噠噠噠”一梭子,把守門的哨兵撂倒,立即衝進了大門。

王大槐和王三泉的老婆女光棍睡在北屋。他一聽到前門槍響,推開女光棍,一骨碌從床上滾了下來,拿起手槍,連滾帶爬地跳過屋後茅廁的矮牆,逃跑了。劉飛虎衝進屋,連女光棍也不見了。他氣得眼中冒火,便一揮手,招呼韓桂山向北邊追去。

村裏的還鄉團匪徒一聽到槍聲,都嚇慌了。有的光著身子,有的赤著腳,在街上亂叫亂嚷:“共產黨來啦!共產黨來啦!”武工隊一陣猛烈的射擊,這批匪徒成堆的被打倒在地上。

小金馬在玉米地裏聽到村子裏爆豆似的槍聲,說什麼也呆不住了。他使勁一甩胳膊,掙脫了李二虎的手,飛也似地向村子裏跑去。李二虎在後麵叫,他也沒有聽見。剛衝進村口,他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交,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敵人的屍體,旁邊還有一支小馬槍。“好嗬!”小金馬高興地叫了起來。他拾起小馬槍,爬起身來向前飛奔。子彈頭在空中亂飛,手榴彈爆炸發出一陣一陣的閃光。小金馬急於要找到武工隊,他忘記了害怕,順著牆根向喊殺聲最響的地方跑去。

剛跑到瓦房北邊,小金馬看見兩個黑影廝打著,滾在一起。借著火光,他看清了正是武工隊員韓桂山,被一個大個子的噩徒壓在地上。

“滾!”小金馬端起小馬槍,瞄準敵人的腦袋,叫了一聲。敵人抬頭一看是個孩子,沒有理他。小金馬使勁一勾扳機,槍沒有打響,原來子彈沒有上膛。小金馬急了,掄起槍來,用盡全身力氣向匪徒頭上砸去。隻聽見“啊呀”一聲叫,那匪徒放開韓桂山,滾到一邊去了。

韓桂山立即爬起來,一腳踩住匪徒的胸口,拾起盒子槍,叫道:

“小金馬,躲開!”

小金馬掄著小馬槍還要打,韓桂山把他推到一旁,“叭”的一槍,把匪徒打死了。

“孩子,你怎麼也來了!”韓桂山埋怨地說:“小心點兒,跟在我後麵吧!”

王大槐跳出後牆,魂兒早已嚇飛了。他想往東逃,才跑了幾步,聽到前麵殺聲震天,急忙回頭,順著牆角向北逃走。剛跑到村北圍牆附近,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褲腰。他正要開槍射擊,回頭一看卻是女光棍。

“放開手!”王大槐凶狠地喝道。

“你不能丟下我呀!”女光棍哭著哀求。

王大槐拉著女光棍,剛跑到圍牆邊上,女光棍卻一屁股坐了下來,她腿上中了流彈。

“可不能丟下我呀,你要有良心呀!”女光棍顧不得痛,拉住王大槐大哭大叫。

“放開手!”王大槐甩開女光棍,正要往圍牆上爬,女光棍像宰豬似地嚎哭起來。王大槐勾住手槍的扳機,喝道:

“不準哭!”

“你要講良心呀!”女光棍掙紮著站起來,向王大槐撲過去。

“媽的,什麼良心!”王大槐左手擰住女光棍的耳朵,右手拿槍對準她的腦門,輕輕地一扣扳機。女光棍搖搖晃晃地仰麵朝天倒了下去。

王大槐把手槍插在腰裏,雙手攀上了圍牆,一個翻身爬了出去,忽然被一隻巨掌緊緊地掐住了喉嚨。他趕緊摸出手槍,那人飛起一腳,把他的手槍踢飛了。

抓住王大槐的正是劉飛虎。他根據以往活捉匪首的經驗,知道王大槐在緊急關頭,一定會丟掉手下的匪徒單身選命,所以早就躲在圍牆邊上等他了。

“饒饒……饒命……”王大槐哆哆嗦嗦地哀求著,完全失去了白天的威風。

“狗王八,你也有今天!”劉飛虎咬著牙根罵道,恨不得一拳頭把王大槐捶成肉泥。他用力擰著王大槐的胳膊,把他押回村裏。

槍聲完全停止了。小金馬跟著韓桂山到處找,卻找不見王大槐的影子。武工隊員們在收拾繳獲的槍枝彈藥,清查俘虜,顯然,戰鬥已經勝利結束了。路北有一間小房裏已經點起了燈,一位戰士上來拉著小金馬的手說:

“陝看看你老爺爺去吧!他在叫你呢!”

小金馬高叫了一聲“老爺爺”,立即跑進屋裏,隻見老爺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別叫!”胡隊長原來先在這兒了。他一把拉住小金馬的手說,“你老爺爺又暈過去了!”

小金馬的心“怦怦”地跳著,他連氣也不敢喘,瞪大了眼睛看著老爺爺。老爺爺兩手是血,右臂被打斷了,全身衣服撕成一條一條的,上麵血跡斑斑,臉被打腫了,眼角流著鮮血。

小金馬心疼得咬著自己的嘴唇,轉過臉來輕輕地問胡叔叔:

“老爺爺還能活麼?”

“咱們一定要救活他!”胡立功安慰著小金馬。

老爺爺突然聽到小金馬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喊道:“小金馬呀,好孩子!”

“老爺爺!”小金馬把臉貼近老爺爺,“好爺爺,我在這兒,你看見我了嗎?”

老人慢慢地睜開雙眼,呆呆地看著孩子,臉上浮現了笑容,豆粒大的淚珠從眼角滾了下來。他又惟恐孩子被敵人搶走似地,抬起沒斷的左臂,緊緊地摟住了小金馬。

小金馬伏在老人的胸前。他聽得老人的善良的勇敢的心髒還在“怦怦”地跳動。

“捉住王大槐啦!”門外傳來戰士的歡呼。

“押到這裏來!”胡隊長高叫一聲。

王大槐像一隻癩狗似地被押進來了。他全身蜷縮著,打著冷戰。那隻右眼還閃著凶光,日本式的胡子沾滿了泥土。

“老爺爺!”小金馬低聲喚道,“王大槐捉來啦!”

“狗雜種!”老人掙紮著要坐起來,咬得牙齒發響,“我要親手宰了他!”

“睡下吧,老同誌!”胡立功扶住老英雄,“我們會給你報仇的!”

胡隊長轉過臉來,兩條銳利的目光直逼著王大槐,莊嚴地問道:

“你是王大槐麼?”

“饒命吧!”王大槐雙膝跪在地上。

“饒命?”胡隊長哼了一聲,氣憤地說,“槍殺群眾活埋群眾的是你,扒墳撒骨的是你,要斬草除根的還是你!你不是想滅絕我們的革命後代嗎?來!小金馬!叫他看看!”

小金馬握緊了拳頭,走上去劈臉打了王大槐兩拳,大叫道:

“我要咬死你!咬死你!”

劉飛虎一把拉住了小金馬,小金馬哪裏肯罷休,大叫道:

“叔叔,讓我親手槍斃他!”

王大槐早已兩腿發軟,癱在地上了。胡立功看著非常惡心,冷笑著說:

“王大槐,你還想斬草除根嗎?我們的革命後代也不是好惹的。劉飛虎,把他拉出去!叫他的魂兒上南京去向蔣介石報到吧!”

劉飛虎把王大槐拉了出去。一聲清脆的槍聲,王大槐結束了可恥的生命。

東方出現了啟明星,天色漸漸亮了。武工隊抬著身受重傷的老英雄,押著成群的匪徒,離開了賈寨。

小金馬扛著小馬槍,緊跟著老爺爺的擔架,保護著老爺爺。有了小馬槍,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真正的革命戰士了。他立誌要在未來的戰鬥中,用這支小馬槍狠狠地射擊敵人,為爸爸報仇,為姥姥報仇,為老爺爺報仇,為千千萬萬受苦的人民報仇。

小金馬雙手抱著烏黑發亮的小馬槍,躺在林中的空地上。他兩眼出神地望著月亮。月亮像一麵明鏡,高高地掛在天空中,一朵像飛馬似的烏雲在追趕著它。月亮好像跑累了,懶洋洋的躺在這飛馬的背上,但是不久,又匆匆忙忙地趕自己的路了。它穿過綿羊似的雲朵,駱駝似的雲朵,把大地照耀得同白晝一樣。

夜靜靜的,田野、鄉村,都已經沉睡了。在這樣的深夜裏,武工隊員們大多分成小組,到各個村子去活動了,有的去聯絡群眾,有的去偵察敵情,有的去襲擊敵人,有的去鎮壓地主反革命分子,宿營地隻留下少數幾個隊員。小金馬老是懇求胡叔叔讓他一起去,胡叔叔卻總把他留下,說有適當的任務一定帶他去,甚至讓他一個人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