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工隊得到情報,許莊寨有十幾個農會會員半夜裏被國民黨匪軍抓去,清早就要押走。胡隊長立刻帶領武工隊,在許莊寨正南的大路兩旁設下了埋伏,準備營救被捕的群眾。這兒離敵人的據點隻有一兩裏路。照胡隊長的說法,是在敵人的鼻子尖底下打伏擊。

胡隊長布置好了兵力,便帶著小金馬,倆人伏在大路旁邊的柳蔭叢裏。濃霧籠罩著大地,周圍顯得格外靜寂。太陽漸漸地升起來了,隱在朝霧後麵,像一盞通紅的大燈籠。

小金馬緊緊地靠在胡叔叔身邊。他兩隻眼睛瞧著大路,總是止不住自己的心跳。“這回我真的要打仗了!”他用手摸摸自己的小馬槍,得意地想。但是到底怎麼打法呢?爸爸曾經對他講過許許多多打仗的故事,現在怎麼一個都記不起來呢!他端起小馬槍,指頭勾在扳機上,眼睛靠近槍把,作了一下瞄準的姿勢。

“幹什麼?”胡叔叔低聲阻止他。

“我……我……我作個準備……”小金馬結結巴巴地說。

“不準放槍!”胡叔叔抓過小金馬的小馬槍,給他關上了保險紐。

“打仗還能不放槍?”小金馬接過小馬槍,奇怪地問。

“咱們要白手拿魚!”胡叔叔笑了笑說。

“什麼叫白手拿魚呀?”小金馬還不明白。

胡叔叔還沒有回答,大道上傳來了“唰唰”的腳步聲。小金馬看見五個蔣軍,戴著船形帽,大搖大擺地走出村子來了。

“來了!”小金馬輕輕地叫了一聲,看著關上保險紐的小馬槍,急得心都要打嘴裏跳出來了。

“不準吭聲!”胡叔叔嚴厲地說。他從腰裏掏出了盒子槍。

蔣軍們大大咧咧地走著。他們以為天已經大亮,路上決不會出問題,都把步槍斜掛在身上,有的還吸起煙來。後邊跟著三十來個群眾,都被捆綁著,像大蟹似地連成一串。最後邊又跟著五個押隊的蔣軍。

快打呀!小金馬急得幾乎要喊出來。但是埋伏在大道兩邊的武工隊戰士,一點也沒有動靜,好像都睡著了!敵人越走越近,已經走過他們麵前了。小金馬的身子微微動了一動,準備站起來衝上去。胡叔叔卻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對他搖了搖頭。

小金馬正在犯疑,忽然聽見一聲低沉的喊聲:

“站住,不準動!。”

武工隊員們衝到了大路上,每兩個人逼住一個敵人,槍口頂在敵人身上。小金馬立即從地上跳起來,跟胡叔叔衝了上去,也把槍口對準了敵人。

敵人霎時間嚇呆了,像木頭似的直挺挺站在大路上,動也不敢動。胡隊長嚴厲地命令他們不準出聲,乖乖地把槍放下來。等到武工隊員收了他們的槍,用手巾堵上了他們的嘴,他們才明白自己已經作了俘虜。

這真是白手拿魚呀!小金馬高興得又是蹦,又是跳。被敵人押來的群眾,開始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一看到胡立功,才明白過來,歡呼道:

“老胡嗬!多虧了你!”

“不準說話,”。胡立功揮了揮手說,“跟我走!”

武工隊押著俘虜,帶著群眾,走進大路邊的高粱地。戰士們把捆在群眾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綁起了俘虜。群眾紛紛握住武工隊員的手,感激得流下淚來,說話的聲音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老鄉們,”胡隊長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人多了行動不方便,你們趕快分散,各自去找地方隱蔽吧!”

群眾懷著感激的心情分散了。武工隊押著十個俘虜直向高粱地深處走。小金馬打開了小馬槍的保險紐,跟在後麵。他由於過度興奮,心又“怦怦”地跳了起來。忽然看見胡隊長揮了一下手,武工隊員立刻把俘虜推倒在地上,自己也都臥倒了。胡隊長用很低的聲音命令說:

“不準咳嗽,不準說話,沒有命令不準打槍!”

大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敵人的騎兵從出動了,和武工隊就隔著一片高粱地。

“沒有命令不準打槍!”胡隊長又說了一遍。

小金馬趴在地上,聽著“得得”的馬蹄聲,心跳得更厲害了。看看武工隊員們,一個個緊握著槍,準備戰鬥,他也趕快輕輕地推上了子彈。大路上的馬蹄聲像流水似地向正南疾馳而去。敵人的騎兵並沒有發現武工隊。

正在這節骨眼上,小金碼看見一個俘虜掙開繩子,跳起身來就向大路上跑去。

“俘虜跑啦!”小金馬高叫一聲。他早忘了胡隊長的命令,端起小馬槍,朝著逃跑的俘虜打了一槍。那俘虜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爬起來又跑了。

“準備戰鬥!”胡隊長著急地叫了一聲。

武工隊員剛從地上爬起來,敵人的騎兵隊已經扭轉頭猛撲過來,把高粱地給包圍了,向武工隊展開了衝鋒。馬刀閃著寒光,喊殺聲響成一片。

“開火!”胡隊長大吼一聲。武工隊員立即猛射了一陣,把敵人打退下去。小金馬卻愣住了,連一槍也沒有放。隻聽到胡隊長大聲喊道:

“劉飛虎,帶領你的小組在後麵掩護!其餘的跟我突圍!”

胡隊長一手拉著小金馬,鑽出高粱地,找到敵人的一個空隙,就像脫弦的箭似地,向西南方飛奔。小金馬隻聽得後麵機槍、步槍,像狂風暴雨一般響了起來。劉飛虎率領的小組,和敵人展開了猛烈的戰鬥。

跟胡隊長衝出來的武工隊員,一口氣猛跑了十來裏路,才擺脫了敵人的追擊。胡隊長命令大家在一片鬆林裏休息。清查一下人數:兩個同誌受了輕傷,一個同誌失蹤了,劉飛虎一組五個人,情況不明。俘虜當然全跑了。

鬆林當中是一座古墳。胡隊長坐在墳前的石桌上,心裏非常惱怒。這次遭遇戰本來完全可以避免的。武工隊本來沒有被敵人發現,隻要等敵人的騎兵再跑遠一點,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了。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小金馬打了一槍。

胡隊長命令把小金馬帶到他麵前來。

小金馬已經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正躲在一棵鬆樹後麵暗自懊悔。他聽胡叔叔叫他,一步一挨地走到石桌麵前,不敢抬起頭來看胡叔叔的臉,隻輕輕地叫了一聲:

“叔叔!”

“我是你的隊長!”胡隊長的口氣很嚴肅,“你為什麼不服從我的命令,為什麼要打槍?”

“因為……”小金馬的聲音有點兒顫抖,“俘虜跑啦!”

“是的,俘虜跑啦。你為什麼不叫別人去捉他?”胡隊長氣憤地說,“我早就跟大家說明白了,這是在敵人的鼻子尖下麵打仗,不準開槍!你卻把我的命令當耳邊風!要知道,你這種行為,就是犯了部隊的紀律!”

“那就處罰我吧!”小金馬真誠地懇求說。

“處罰你嗎?”胡隊長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怎麼處罰呢?關你的禁閉嗎?我們成天行軍,怎麼關呢?本來應當……”

“隊長,”小金馬抬起臉來,望著胡隊長說,“不好關禁閉,您就用勁打我兩下吧!”

“胡說!”胡隊長被他逗笑了,“咱們部隊上什麼時候打過人!說實在話,你的年齡太小,哪能當戰士?等有同誌去後方,把你送到你媽媽跟前去吧!長大了再來!”

“叔叔,可不要開除我!”小金馬急了,瞪著大眼睛叫道,“叔叔,隊長,我不到後方去!我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

“你什麼時候學的書歌兒呀?”胡隊長又被他逗笑了。

“不是書歌兒,”小金馬繃著小臉,認真地說,“這是我爸爸教給我的!”

“嗬!你爸爸!”胡隊長看著滿麵淚水的孩子,一種親切的愛憐的感激,激蕩著他的心。他恨不得一下把小金馬拉在懷裏,用好言好語來安慰安慰這個失去了爹爹,又遠離了媽媽的革命後代。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因為站在他麵前的不僅僅是他親密戰友的愛子,更重要的現在是他的戰士,一個年幼無知的,然而是忠心耿耿的小戰士。他當隊長的不但有責任把這個孩子撫養成人,更重要的是要把這個孩子教育成為一個優秀的革命戰士。

“你要明白,”胡隊長的聲音還是那樣嚴肅,“當一個革命戰士,不是馬馬虎虎的事情!你在家裏的時候,媽媽叫你去打水你可以去掏小麻雀玩兒;媽媽叫你去買菜,你可以去看猴兒戲。這有什麼,頂多耽誤家裏一點事,挨一頓罵罷了。可是你當了一個戰士,稍微不聽命令,就會使咱們的革命部隊受到很大的損失。眼前的事情就是很好的教訓:你看見一個俘虜逃跑,就打了一槍。可是結果怎麼樣呢?不但這一個俘虜沒有逮住,十個俘虜跑得一個也不剩了。也就因為你那一槍,暴露了咱們自己,使武工隊受了損失。兩個同誌受了傷,你是親眼看到的。這次損失到底有多大,現在還很難斷定哩!今天的情況,真是相當危險呀!”

小金馬默默地低善頭,滿臉的沮水表明了他心底深切的悔恨。

“要記住:對一個革命戰士來說,紀律比生命還重要!”胡隊長的每一句話,都像鐵錘似地打在小金馬心上。“以後再不服從命令,我就堅決開除你!”

“是!”小金馬立正站著,認真地回答。

“去吧!”胡隊長擺手叫他走開。

小金馬抹著眼淚,悄悄地離開了隊長。

劉飛虎一組五個人還沒有回來。戰士們很著急,都說很可能全部犧牲了。胡隊長派了幾批人出去尋找,可是直到晚上還沒有回音。

天才黑下來,輪著李二虎和小金馬兩個人在鬆林的東北角放哨。小金馬心裏很沉重。他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挨訓了吧,小金馬?”李二虎俏皮地問。

小金馬臉上立即火辣辣的一陣,如果不是黑夜,準能看見他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柿子一樣了。

“怎麼不吭氣呀?”李二虎想到自己的話挫傷了小戰友的自尊心,道歉似地說,“我……我……”

小金馬什麼話都不願意聽,也不願意說。他心裏亂著呢!劉飛虎叔叔還沒有音信,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危險。沒想到這一槍,竟惹了這樣一場大禍。他埋怨自己:為什麼頭腦一熱,就把胡叔叔的命令全給忘了呢!他感到悔恨,感到羞恥。現在有什麼辦法能彌補這次過錯呢?……

小金馬心裏正在翻騰,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走近來了。他定神一看,鬆林外麵有幾個人影在晃動。

“有人!”李二虎輕輕地叫了一聲,拉著小金馬臥倒在地上,端起他的衝鋒槍。小金馬也端起小馬槍,不知怎麼的心裏一愣,又把小馬槍放下了。

人影越走越近了,小金馬分明看見來的人都戴著大簷帽。糟了,是蔣軍!他心裏一急,從腰裏掏出了一個手榴彈。

“哪一個?”李二虎一聲尖叫。

小金馬沒等對方回答,早已把手裏的手榴彈扔了出去。可是奇怪,手榴彈並沒有爆炸,隻聽得來的人大喝一聲:

“誰亂扔東西!”

“是劉叔叔呀!”小金馬從夢裏驚醒似地叫了一聲,愣怔怔站了起來。

“誰叫你扔手榴彈的?”李二虎生氣地說了小金馬一句,就向劉飛虎跑去了。

怎麼辦呢?小金馬的頭“嗡嗡”地發響了。他看見劉叔叔撿起他扔的手榴彈,拉著李二虎的手走過來了,就急忙躲到鬆樹後邊。

劉飛虎領著他的小組脫險歸來,使整個鬆林沸騰起來了。大家把回來的幾個人圍了起來,高興地擁抱著他們,問他們脫險的經過。宿在林中的鳥兒也被驚醒了,“撲撲楞楞”的飛向天空。

原來劉飛虎一組五個人剝下了俘虜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把俘虜捆得緊緊地,丟在蘆葦地裏。他們和敵人猛打一陣,扭頭向正北方向撤退,把敵人騎兵引誘到敵人據點附近,自己卻大搖大擺地闖進了許莊寨。在回來的路上,他們碰見了那個失蹤的戰士,把他也帶了回來。

不一會兒,李二虎回到崗位上來了。他生氣地責備小金馬說:

“你這個小冒失鬼呀!我的話音還沒有落,你就把手榴彈扔出去了,怎麼這樣沉不住氣呀!虧得你沒有拉弦,要不,老劉的性命就送在你手裏了!”

小金馬呆呆地站在那裏,仍舊一句話也不說,半輪月亮從東方升起來了,把鬆林照得像浸在水裏似地透亮。在月光下麵,小金馬更覺得局促不安,恨不能一下子紮到地縫裏去。劉叔叔沒回來,他是多麼為劉叔叔擔心呀!好容易劉叔叔回來了,他卻差一點兒把劉叔叔炸死。現在還有什麼臉去見劉叔叔呢?要是讓胡叔叔知道他又犯了錯,一定會把他開除出武工隊的。小金馬想起胡叔叔方才的話,心裏更加害怕了。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我,決不離開武工隊!”

王立人和韓桂山來換崗了。小金馬沒精打采地走進鬆林深處。戰士們有的已經睡著了,有的還在低聲議論著什麼。“他們一定在說我吧!”小金馬不由得臉上又一陣發燒。他一個人躲在鬆樹的黑影裏,抱著小馬槍靠在樹幹上。

“小——金——馬!”鬆林裏傳來劉飛虎輕輕的叫聲。

小金馬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他不敢應聲,卻把身子向黑影裏又縮了一下。原來劉飛虎和李二虎一起來找他了,隻聽見劉飛虎問:

“二虎,你嚇唬他了嗎?”

“沒有,沒有!”李二虎一口否認。

“你不要嘴硬!”劉飛虎說:“你不嚇唬他,他怎麼會躲起來不敢見我?他到底還是個孩子,自己知道犯了錯,心裏夠難受的了,你還嚇唬他!”

“老劉,你可不能冤枉人呀!”李二虎委屈地說。

“咳!我才不冤枉你。”劉飛虎說,“你這個八哥嘴子,饒過誰啦!這扔手榴彈的事,可不準你隨便對人說。”

“我沒有說呀!”李二虎好像要起誓了。

“對誰也不準說!”劉飛虎再叮囑了一句,又喊起來:

“小金馬!”

小金馬聽了劉飛虎的話,心裏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他從黑影裏猛地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叔叔!”直撲到劉飛虎的懷裏。

“你在這兒呀!”李二虎俏皮地說,“我當你叫貓頭鷹給叼去了哩!急得老劉要捶我!現在總算找到了,我可得去睡了。”

李二虎走向鬆林深處去了。劉飛虎拉著小金馬的手,從飯包裏掏出一張蔥花油餅,遞給小金馬說:

“這是我給你留的,吃吧!”

“我不餓,叔叔!”小金馬輕聲說。

“吃吧!”劉飛虎把油餅硬塞在小金馬手裏,“小孩子可不能挨餓,挨餓就長不高了。”

小金馬接過油餅,呆呆地望著劉飛虎,覺得心裏有許多話要說。

“對,還有件東西得還給你!”劉飛虎掏出小金馬扔的手榴彈,撫摸著小金馬的頭說,“可是以後得記住呀,要看清楚是敵人再扔,還有,扔的時候千萬別忘了拉弦!”

“我……我……”小金馬低著頭,慚愧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別再難過,孩子!”劉飛虎笑著說,“我初次打仗的時候,比你還差遠哩!那一回真把洋相出夠啦!”

小金馬抬起頭來,仔細聽著。

“那一回,在黃河岸上打日本鬼子。我參軍才兩天,剛學會打槍。鬼子從河東衝上來了。我在工事裏,聽見鬼子‘哇哇’地叫喚,心裏急得忍不住了,糊糊塗塗向敵人開了火。你爸爸來到我跟前,生氣地問我:‘你嚇迷了嗎?為什麼不打槍?’我說:‘我打槍啦!’你爸爸說:‘怎麼聽不見你的槍響?’我一檢查,嗬!真出了洋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