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塵陪著白冥埋葬了虎妖，連帶著她爹爹的皮毛一塊。
“第一次在巷子裏，她輕鬆地就躲過了我的盤龍，卻沒有出手傷我……”白冥望著高聳的土墳，回憶著第一次與虎妖見麵的場景，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青塵聽的。“她隻是走進巷子而已，那巷子又不是我私有的，我就因為她的長相身材就誤會她是來找茬的，還出手想要傷她……”
“你是在後悔麼？”
“是！我都沒來得及跟她說對不起！”白冥雙手撐在墳前，狠狠低著頭懺悔地說道。
“你就算把頭埋土裏麵說，她也聽不見了。”青塵誤以為白冥低頭的動作，是想地裏麵的虎妖能聽的清楚些。“埋她的時候我確認過了，已經不能死的更透了。”
“所以你也覺得我很過分，對不對？你明明剛才就提醒我要想想該說什麼才能不留遺憾了！我竟然現在才想到要道歉。”白冥懊悔至極，頭真的快鑽進土裏了。
“那倒不是。”青塵其實並不能理解白冥此時的心情，但還是盡量開解他，說到：“她不是因為你才被抓的，更不是因為你才死的。恰好相反，是你一直在努力想要救她。”青塵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那虎妖應該也有一句話沒對你說。”
“什麼話？”白冥抬起頭看著青塵，眼裏閃爍著期待的淚光。
“謝謝。”青塵的話讓白冥呆愣住了。“她應該謝謝有個神仙願意留下來想法設法的救她，哪怕會讓自己受傷也在所不惜。她更要謝謝有個神仙在她快死的時候不舍的一直妄圖搖醒她，哪怕會讓別的神仙誤以為他失去了最起碼的常識。”白冥現在知道剛才青塵是怎麼定義他的行為的了。青塵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她最該謝的是有個神仙會為她掉眼淚，我從未見過哪個神仙會哭，即便是骨肉至親分別，也不會……”
“謝謝你安慰我。”白冥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眼角，那裏確實有點濕濕的。“我在天界的時候也從未哭過，不知道為何來了地界，眼睛倒是學會往外排水了。估摸著應該是水土不服吧！”他起身，抖了抖粘在雙膝上的泥土，繼續說道：“我的情緒一直都……”白冥在不大的腦殼裏努力搜索著合適的形容詞，“都愛恨分明！情緒起伏比較明顯。所以我師父說我天生就是幹暴怒使的命！情緒方麵爆發力很強！寫出來的東西作用在人類身上，會有不同凡響的效果！”
“看得出來，經你手寫過的人類，一定都是……暴怒情緒層次分明之人。”青塵和白冥最後作別虎妖，轉身準備重回天界了。
“你剛才不是要跟虎妖說抱歉麼？”禦行在空中之時，青塵特地放慢速度，與白冥並肩而行，似是不經意，其實是蓄謀已久的問到：“反正都是耽擱，也不差這點時間，何不去虛空之境再見那虎妖一麵？”
白冥聽了青塵的話，很認真的思考了一番，說到：“還是算了，你不也說了麼，我欠她一句抱歉，她欠我一句謝謝。我倆這也算抵消了。”
“那虎妖也許並沒想抵消呢？她或許想當麵和你再說點什麼？明明她斷氣之前還有話沒說完呢。”青塵繼續慫恿著白冥。
“她說完了呀，救救她吧。”
“那你就不好奇這個她究竟是誰？你也不想知道她夢境裏的是不是真的？”
“一個夢好奇什麼。”白冥不以為意的說，“再說也可能就是彌留之際說的胡話。”
“那你就不想去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胡話？”
在青塵的一再追問下，白冥好像突然領悟了什麼一樣，轉頭上下打量著青塵。“我說你該不會是自己好奇吧？我剛才就覺得你的好奇心特別重！虎妖都快斷氣了，你還不忘問一句她夢裏聽到她爹說什麼了。”白冥撇撇嘴，目視前方說道：“我看你這病也得好好調理。”
“好奇心有什麼不好。”青塵見白冥不肯鬆口，難掩失望地小聲嘟囔到：“早知道就不站在那聽你們說話了……不對，就不該散氣息讓那虎妖醒過來。”
聲音雖然小，但白冥還是聽到了。這也是白冥第一次感受到青塵身上似乎有了稚氣。從天界初見，再到現在一同經曆了一些事情，青塵在白冥眼中的樣子，似乎一直在變。擇神大殿上，她是溫柔嫻雅的女神仙，羞澀中又透著生分的清冷感。到了地界，她是講義氣的好朋友，清冷猶在，生分全無，雖不苟言笑，但卻體貼直率。而現在，他竟感受到清冷外殼包裹著的內裏，竟有著可愛的一麵。針對青塵為何有如此轉變，白冥深思熟慮後，得到了答案，那就是青塵也對地界水土不服！得到這樣的答案並不能怪白冥，他又沒見別的女神仙，更不會知道女神仙們就是多變的。不僅女神仙，女人、女妖、女鬼、女魔頭，她們各個都是百變的、琢磨不透的。
“其實不是我不想去見虎妖。主要是……”白冥靠近青塵，試圖解釋自己的選擇是有緣由的。“你有沒有過這麼一種體驗，你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短暫的失去了理智，做出了一些等你恢複理智後無法理解的事情。因為難以麵對，所以本能想要逃避。”
“沒有。”青塵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為我不會失去理智。”如果白冥能夠窺視未來的話，那麼此時他就可以用一個詞語非常貼切的形容青塵此刻的狀態了，就是沒有情感隻有理智的人工智能……可惜那時候還沒有人工智能，最多隻能是人宮……智能……擁有時刻保持理智能力的人宮智能神使……保不齊這個詞語就是未來某位窺探天機的人打造出來的。
“那你能不能……試著共情一下？”
“不能。”青塵回答的依舊利落。“人也好，神也罷，我相信大家之間的情感都很難真正互通。”
“那你假裝共情一下呢？”
青塵十分努力的想要共情一下，這主要體現在她麵部表情十分到位，從皺眉理解，到憋嘴感受，再到恢複平靜徹底放棄。“確實做不到。”青塵繼續說到：“我下界見你時，你已和虎妖別過了，那時的你十分理智。”青塵替白冥複盤道：“但當你聽到遠處有喊叫聲後，你便決定暫緩回天界，我理解這是你第一次不理智？是吧？”青塵一邊複盤，一邊征求白冥這位當事者的意見。
“是……”白冥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去了之後，發現真是虎妖被圍，並沒有馬上出手，而是選擇按兵不動觀察情況，我理解你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你眼見那虎妖受了委屈，便當下決定出手相救。一個神仙，卻要救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妖，我理解這是你第二次不理智。對吧？”
“對……吧”白冥的聲音更小些了。
“你沒有出手，而是言語挑撥，我想這是應該也是冷靜下來後想到的權宜之計。可是你見眾人並不上套，而那老神仙出手施了術法，你便想都不想就要上前鬥法，即便隻是看外貌也知道那老神仙的術法定在你之上，你也還是沒打算放棄。我想這是你第三次不理智了吧？”
“也還好吧……”白冥還想辯解：“也沒有你說的那麼明顯的實力差距吧……”
“聽得出來，你這話說的很心虛。”青塵沒有理會，繼續說到：“我帶你離開後，你基本上恢複理智了。但是你還是堅定信念要救她。直到剛才在禮台，你再一次不理智了。就更不要提後麵的種種了。所以在我看來，你似乎每一次都是冷靜的狀態下選擇了不理智，何來失去理智這一說呢？”青塵看著白冥，好像要等著他給出答案一樣。“既然自己選擇的，又為何不敢麵對？不敢麵對，你剛才在墳頭還把臉貼的那麼近？”
白冥被懟的啞口無言，如何能讓青塵理解他此刻的心境，白冥已然是已經黔驢技窮了。
“其實你不想去虛空之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青塵見白冥不說話，方覺得剛才自己說的話或許有點太生硬了。“雖然我不懂你說的那種情況，但我也會因為一些事情，特別不想麵對，一直想方設法的逃避……”青塵最後的那句話說的很輕，說完便加快了禦行速度，白冥被甩在了身後。
青塵和白冥就這樣一前一後禦行著，終於看見了天界的大門。就在青塵要跨進去的時候，白冥從身後拽住了她。
“想想再見雖然會尷尬，但這並不是需要逃避的事情，反而是值得被記得的一段經曆。這不僅是我和虎妖之間的一段故事，也是我和青塵你的一段美好回憶。而且救虎妖你出的力更多！要不要去虛空之境再見虎妖一麵，也應該問問青塵你才對！”
“那便趕緊去吧！再晚了虎妖轉世了可就晚了！”白冥被青塵拉著，一個轉彎繞過天界大門，直奔虛空之境行去。白冥在青塵身後，從她的禦行速度感受到了她的迫切。心裏想著：我該不是被這女神仙套路了吧！怎麼好奇心就這麼重呢！不過去了又能怎麼樣呢，就算當著虛空之境裏其他的神仙啊、人啊、妖啊、鬼啊、魔啊的麵，再掉一次眼淚又如何呢！至少這一刻青塵嘴角的笑是真的，至少他可以好好的和虎妖道一次別，鄭重的說一次對不起。
不過白冥的擔憂，在進入虛空之境那一刻，徹底被宣告為“瞎擔心”。因為整個虛空之境，遍境哀嚎，誰有功夫去看哭的是神、是妖、是人、是鬼還是魔啊……
青塵與白冥費了好大功夫也沒找到虎妖的影子，最後倒是虎妖尋著味道找到了他們。
“兩位恩人你們怎麼來了！難道你們也……”虎妖淚眼汪汪的盯著二人看，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著二人。
“倒也不是。”青塵率先在開口。本想單刀直入，問問虎妖夢裏救的她到底是誰，但想想又覺得不妥，顯得自己空有好奇心，全無同情心，盡管她是真的沒有……“是白冥還有話沒來得及說，我們這才特地過來尋你。”
“啊！是！”白冥心領神會，接過話茬。本以為自己再見虎妖得涕泗橫流，卻沒成想虛空之境裏的氛圍實在是無法令白冥投入。“我是想著當初第一次在小巷裏見你，毫無緣由的就對你出手，實在是對不起！”
“第一次見麵？小巷？”虎妖好像完全不記得的樣子。這也讓白冥很吃驚，他不解的看向青塵。
“你不知道麼？死者一旦踏入虛空之境，他們生前的記憶就會一點點被抹除。直到完全消失就會進入輪回了。依我看，她現在隻記得你我就她這之後的事情了。”青塵向白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抓緊時間問重點。
“那個，你斷氣之前，對我說‘救救她吧’，是救誰？”
“恩人是說那個夢啊！我也不知道，隻記得夢裏好像是我爹爹，將我叼到一個神仙麵前，那神仙說他是掌管妖宿命的神使。他們好像說了什麼，最後，我隻記得爹爹說了一句‘救救她吧’。不知爹爹說的她是誰。”
“那應該是你啊！”青塵搶著說道，“大概是你小時候的事情，彌留之際，過往的種種記憶，都會從你腦海深處浮現出來。隻怕你自己都忘了你小時候還有這麼一段記憶。”
“可是她爹爹怎麼能見到神使呢？”白冥問道。
“是啊！”青塵也不解的說道。“按理神使不能私自下界，除非接受神官的調令才能下界辦差。否則最多也就是來虛空之境才能見一見王者。可是虛空之境除了神仙，其他種族活著的一概是進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