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欣欣依次給每個同學發著家長會通知。發到萬遂時,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木欣欣忍不住推推他,說:"你起來吧,已經睡了一上午了。"
萬遂聽了,隻是換了一個方向,仍把頭埋在臂彎中。
木欣欣有點受傷,但仍是柔聲說:"這個周六下午兩點半開家長會。"
萬遂惡聲惡氣地說:"來不了!"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木欣欣一眼。木欣欣的心直往下沉:看來同學們說的是真的了。
萬遂的爸爸生病了——"萬氏集團董事長病重"
也就是從這天起,萬遂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同人交談了,每天趴在桌子上睡到昏天黑地,少數醒著的時候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想什麼。
木欣欣把筆杆在指尖旋著,心想自己要不要過去說說萬遂,勸勸他。去!不去!她一秒鍾換一個主意:人在悲慟的時候,若是露出無助和惶惑的表情就表示還有救,還聽得進旁人的話。但像萬遂這樣,旁人再多的指示,至多博得他的一聲冷笑。
她害怕現在的萬遂。
老師走了進來,看到同學們手中都拿著"家長會通知"的單子,點點頭說:"要開家長會了,同學們更要努力啊。"
他翻開書本準備講課,忽然推了推眼鏡問:"欸,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同學們紛紛笑著擺手說:"沒有沒有,安靜得很。"
然後為了掩護某人把桌椅移成奇怪的布局。
老師看同學笑得心虛,越發要探個究竟。他仔細一看,發現是萬遂在聽搖滾樂,超大的音量從耳機裏泄出。
老師兩手撐著講台,對萬遂說:"你這樣毀著自己,怎麼當家族企業的繼承人?"
萬遂把耳機拿下來,站起身與老師對視著。
木欣欣在後麵坐立難安,生怕萬遂忽然爆發。前排的萬遂卻隻微微欠身,冷淡有禮地說:"我的父親還沒有死。"
老師冷笑道:"不管你的父親怎麼樣,憑你這副模樣,一輩子都不夠格做領導者。"
萬遂握緊了拳頭,一會兒,又戴上了耳機,緩緩坐了下來。
木欣欣心裏感歎道:
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連笑一樣,有麵對和承擔重任的勇氣。
"不行,不行,我要辭職。我不管了,不管了。"
連笑對著眼前的副校長不斷地擺手。
副校長不耐煩地揉揉額角,自從他向連笑說,要她在家長會上對全校家長發言的事情之後,連笑就一直叫著"讓我死讓我死"。不過,副校長想到自己當年第一次要麵對格蘭高中的家長時,也是嚇得腿軟。
格蘭高中的家長們都是商界政界要人,家長會是家長們對學校的一次觀察和審視,就怕他們覺得還有更好更實惠的更有前途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其他學校去,這將是對格蘭高中聲譽的巨大損傷。
而最最擔心的是,家長會上要是有了紕漏,這些九鼎之言的人對外界語氣一躊躇,摸摸鼻子說:"格蘭高中嘛……嗬嗬,不好說。"那無疑將格蘭高中置於災難和恐慌。
連笑說:"那正校長至少會來主持大局……"
副校長道:"她今年不會來。"
連笑驚叫道:"她在這個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刻都不會回來?她到底幹什麼去了?"她抱起雙臂打量著副校長,說:"我現在嚴重懷疑你謀財害命,把她綁架了。"
副校長氣得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出:"是校長打電話示意這樣做的。"
連笑驚喜地問:"真是那個正校長?"
副校長盯住連笑的眼睛,誠懇地說:"她信任你。"
連笑興致勃勃地衝進教室,一把抓著木欣欣就沒命地跑。
木欣欣問:
"你這麼急拉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連笑說:"今年家長會,我要代替校長主持大局和發言。"
木欣欣用拳頭掩住嘴驚訝地說:"不會吧?"
連笑說:"她信任我,但我還不信任我自己嘞。我需要緊急特訓,而我信得過的老師隻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你。"
"另外一個呢?"
"我現在正要帶你去見他。"
那個人比她們想象中難見得多,連笑敲了半天的門都等不到回應,就和木欣欣席地而坐等著。
連笑說:"他性格有怪癖,喜歡在沒人的地方出沒。"連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木欣欣:"他是沐垂陽。"
木欣欣仍追問:"全校大概也隻有你認識他了,你們很有交情吧。"
連笑笑道:"怎麼會?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完全是湊巧碰在一起了。舉個例子來說吧,我的夢想是隻要活著就好,他的理想則是上一所世界有名的研究所,將來從事一種我聽都聽不懂的,英文縮寫很像AIDS的職業。"
"不是艾滋,是AI人工智能,不過還是謝謝你的介紹。"
沐垂陽在她們的背後說。
連笑慌忙拉著木欣欣站起來。
沐垂陽完全不看木欣欣,皺著眉頭埋怨連笑:"你怎麼可以隨便帶人到我這個地方來。"
連笑狡辯道:"我是帶她來參觀我的辦公室,剛好被你看見了而已。"
沐垂陽一邊打開他的電腦屋的門,一邊回頭說:"是啊,還剛好像流浪狗一樣縮在我的門口。"
連笑和木欣欣訕笑著搶在沐垂陽之前走進了房間。
木欣欣搶著把事情原委幹練簡潔地講了一遍,沐垂陽這才第一次正眼看了木欣欣,頷首道:"終於有一個說得清楚話的。"
連笑大力拍著木欣欣的後背,嘴角笑得咧到耳朵邊:
"開什麼玩笑,這是年級第一名,我要是有她一半大方懂事,也不會擔心家長會的事了。"
沐垂陽淡淡地掃一眼木欣欣,說:"就算是她,也不合格。"
連笑仔細打量著木欣欣,說:"確實,皺眉太多。"
沐垂陽接道:"聲音太細。"
"老摸鼻梁。"
"眼鏡太大。"
木欣欣被他們說得無地自容,紅著臉跑了出去。
連笑問道:"你當年參加"全國第一高中生"的時候,我記得是考了儀態的。你當時是怎麼訓練的?"
沐垂陽揚起嘴角,說:"那年我參加"全國第一高中生"的比賽之前,也沒有經過什麼訓練,隻是當時進入到一間屋子,坐著接受幾句問話。你思索了多少,做了多少事,讀了多少書,自然會在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
連笑說:"我懂了,這次家長會發言的目的,就是向家長們展示我的閱曆和才能。"
沐垂陽又說:"錯了,隻有自卑的人才會這樣。"
連笑安靜了。
沐垂陽索性轉身幹自己的事,半天,室內沒有了連笑的嘰喳,沐垂陽也覺得愧疚,回頭看一眼她是否還活著。
連笑神情柔和而黯淡,低著頭仿佛看著自己的手指。然後勉強打起精神,對沐垂陽說:"至少教給我,怎樣才能有你那一雙寒氣逼人的眼睛?"
像我一樣寂寥的眼睛嗎?你這樣淨澈神采的眼睛有什麼不好?沐垂陽久久地看著連笑,目光仔細得簡直悲愴,他說:"好,讓我來教你。"
木欣欣奔出去並不是羞愧。真正讓她嫉妒的是,他們能這樣無間地談話,而自己遠遠不如,什麼都不敢說,隻能目睹萬遂修煉成魔麼?
她加快腳步,一心想跑回教室。
腳步停住是因為有人擋在眼前,萬遂。
兩人沉默的淋著雨。
萬遂默然了一會,忽然爆發了起來道:"你趕緊走啊,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
木欣欣不知道他一直這樣想著自己,說道:"我並沒有躲著你,可是誰敢跟你說話?你不是裝作沒聽見,就是把別人罵回去。"
萬遂說:"你說了,也許情形會不一樣。"
木欣欣依然拒絕消化他的話,聲音裏帶著不平:"我拿什麼身份安慰你,勸說你,一個被你資助上學的人有什麼資格?"
萬遂向前一步想反駁,說她的身份不止於此,但他好像被自己噎在喉管裏的話嚇壞了,一時竟沒有話說。
過了會兒,萬遂輕聲問:"我以前總是和你吵,惹怒你,現在總是想與你單獨相處……還不夠明白嗎?"
木欣欣低頭,半晌才換了一副沉靜的聲調說:"不要把我們這些智商高的都看成木頭人,你的心意我知道。"
萬遂驚喜地說:"你知道?"
木欣欣說:"我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你必須振作起來。我知道老師說的話你不愛聽,但你確實遲早會成為萬氏集團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