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遂朝木欣欣伸出手,說:"成交。"
木欣欣握住他的溫熱的手,萬遂突然使了點勁把她一拽,她的頭頂正挨著他的下頷,木欣欣揚起的青絲搔著萬遂的下巴。
萬遂在木欣欣頭頂說:"你可以幫我補習功課嗎?"
木欣欣輕聲答應了一聲。
連笑回到教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被萬遂占了,他和木欣欣並排坐著。
木欣欣大概寫了一道題目給萬遂,萬遂接過算了一會兒,忽而抬頭問木欣欣:"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嗎?"
木欣欣凝神寫自己的作業,隻點點頭。
"進來。"
連笑推開門,動作簡潔淩厲,高傲,冷漠,五官沒有一點兒多餘的調動。
"笑。"
連笑展開笑靨,像緩緩展開絲絨包裹著的寶貴的東西,而看到實物的刹那,觀者都感歎等待是值得的。
連笑猛地收起笑臉,緊張地詢問坐在不遠處的沐垂陽:"怎麼樣?"
沐垂陽若有所思地說:"我甚至有一瞬間懷疑你真的是有點頭腦的。"
連笑忐忑地問:"這是誇獎我嗎?"
沐垂陽露出與連笑剛剛一模一樣的笑容,伸出大拇指。
連笑興奮地拍掌說道:"讓我們再看看他怎麼評價。"沐垂陽隨即激活了電腦屏幕,屏幕上出現一個虛擬人,模擬著剛剛連笑走進門的動作。
這是沐垂陽為了訓練連笑而專門設計的程序:"笑時左右臉輕微不對稱,左眼直徑比右眼直徑寬兩毫米左右,請再看一遍正確調動臉部肌肉的方法。"
連笑對著沐垂陽,把臉上能皺起的地方都皺起,說:"他比你還要嚴格。"
沐垂陽不言語,按了幾個鍵,就看到那個虛擬人從下往上剝離成碎片,再消失不見,說道:"你以後不用聽他胡說了,我說你學成了你就是學成了。"
連笑說:"我們再練最後一次吧。"
沐垂陽卻說,"我不想再教你了。"
連笑驚疑不定,生氣道:"你竟敢在這麼緊張的時候翻臉不認人,看你的臉也不短,沒想到翻起來這麼輕鬆。"
沐垂陽摸著下顎說:"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沒有預料到會訓練出一個和我一樣的怪物來。"
聽到被所有人當成傳奇崇拜敬仰的沐垂陽稱呼自己是怪物,連笑就像剛吞了一個硬幣一樣一下子哽住了。
過了很久,連笑才含糊地說:"你不是怪物,你隻是一個完人。"
格蘭高中門前又停滿了車,車上走下表情驕矜的男男女女。當他們看到等在校門前的兒女,矜持便訇然從中裂開,粗魯地把孩子往懷中一擼,不知道怎樣揣捏捶打才能表示自己的喜愛。
連笑仍踮腳望著,她知道爸爸媽媽斷然不會從車上下來。果然,罵咧著扭著身子在車陣中擠過來的才是自己的父母。
連笑說:"你們還沒有參觀過我的宿舍吧,現在就帶你們去看。"
連笑打開宿舍門,一眼看到牆上的鍾,暗叫糟糕,自己五分鍾前就該到大禮堂排演了。
她跟父母交待道:"你們先在這兒偷窺一下我的隱私,抽屜啊,枕頭下麵啊都不要放過。過一會兒,廣播會通知你們到禮堂集合,我先走開一陣,到時見。"
她急匆匆地跑走了,連笑的父親問母親:"她說到時見是什麼意思?"
"管他呢,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她的日記來偷看。"
大禮堂空無一人。
連笑困惑地走出去,卻聽到遠遠傳來人群高昂的談笑聲。
連笑迎著聲音向前走。古代的故事裏常有像她這樣的傻書生,不明就裏地追尋觥籌交錯的聲音,想蹭頓飯,結果發現製造聲音的,往往不是人。
連笑呆呆地立在那裏,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誤闖了神仙開大會的會所。
她不認識這塊地方,更不認識地上麵的人。
連笑在這裏張大了嘴巴站了起碼有十分鍾,直到她在這種光閃閃的幻麗潔淨裏,看到一個煞風景的身影——副校長笑著欠著身子穿梭其間。
連笑朝副校長走過去,拽著他的袖子低聲問:"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副校長說:"按照格蘭高中的慣例,家長會開始之前都會舉行一個小型的茶會。"
連笑問:"為什麼我的家長沒有收到邀請函?"
副校長支吾著說:"場地有限。"
連笑無聲地笑了一下,鬆開拉著副校長衣袖的手,說:"是我的父母沒有資格吧。"說完,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副校長驚恐地喊:"你不要搗亂。"
連笑站住,慢慢地側身,回頭輕輕一笑——她這個姿勢已經被沐垂陽訓練得百發百中:"我隻是去盡一下當校長的義務。"
連笑走近人群,並不多話插嘴,隻想像微服私訪一樣了解一下家長在聊什麼,待會兒在家長會上才不會犯忌露怯。
"下學期啊,我正考慮把我的女兒轉到國外去念書。"
"嚇!這麼快!"
"格蘭高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把淘汰考試的製度廢除了,這樣學校裏肯定烏煙瘴氣的,叫我的女兒怎麼學?我也總跟別人說,格蘭高中的教學理念越來越過時了。"
"你還別說他們過時,聽說他們今年又搞了一個新花樣,好像是學生校長。"
圍著的幾個人齊齊仰頭猙獰地大笑。
連笑坐在長椅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她的眼淚是維護格蘭高中流下的!她竟然為格蘭高中哭了。
連笑聽到紅幕那邊傳來如潮水的掌聲,知道下一個該自己上場了。
梁澤日從掀開的紅幕走來,把麥克風伸給連笑,說:"該你了。"
連笑絞著手不接。
梁澤日笑著對她說:"不會出問題的。"然後鼓勵地拍拍她的手背。
連笑接過麥克風大步向前走,臨掀紅幕前,感激地看了一眼梁澤日。
很久,濃濃笑意還在梁澤日嘴邊:"不會出問題的。"他嘴唇動著,並不出聲。
連笑孤傲地昂首走到舞台中央,但一下忘了開場白,臉上的表情又放不下來,一時間就隻能這樣板著臉麵對黑鴉鴉的大禮堂,嘴角微微抽搐著。
她的父母也在台下看著她,父親問母親:"那是我們家連笑嗎?她在上麵幹什麼?"
連笑清清嗓子,說:"我是格蘭高中第一任學生校長。"
禮堂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隻聽到有人咳嗽了兩聲。
連笑的父母看看四周,遲疑地拍著幾聲稀疏的巴掌,但立馬停住了,像被人在冥冥之中嗬斥住了。
連笑說著早就背好的台詞,覺得唇齒的扯動不像是在說話,而像嚼著一塊橡皮。
連笑頓了頓,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不平,忍不住說道:"格蘭高中隻教人打拚,不教人打滾。從今日起,格蘭高中的家長會進行改革,茶會改成家長到教室與老師交流。原來置辦茶會的錢用於給圖書館增置書本。"
她移開目光,不溫不火地說:"淘汰考試的製度也不會恢複。我知道這是傳統,但傳統能傳承下來,隻是因為沒有人敢做醜人。"
有家長站起身離場,連笑眼神動也不動,繼續說:"我喜歡開誠布公地與大家討論問題。有不合的意見各位可以盡情在校長信箱裏寫出來,大可不必勞民傷財地趕過來,隻為了聚在一起泄憤。格蘭高中的同學們已有了和學校同進退的決心,我不希望消極打壓的是各位家長。"
同學們在教室裏看著電視直播禮堂裏的場景,有人指著屏幕笑道:
"我從來沒有看到有人敢這樣跟我媽說話。"
"你沒看到,我媽臉都綠了。"
"咦,那堆點頭微笑的人裏麵有我爸爸。"
副校長也在辦公室裏看著電視。鏡頭掃到的家長若是臉色鐵青,他也皺著眉頭;家長麵露讚賞的意思,他也笑得跟朵花一樣。麵色像被霓虹燈照著一樣,一分鍾足足變出十幾種顏色來。
這時,電話鈴響了,電話那頭是低柔的女聲:
"副校長,你一直讓我查的選舉作弊案有結果了。"
副校長掛掉了電話。他望著桌子上厚厚的,被裁開的牛皮紙袋許久,保持一張沾著喜悅的茫然,沾著茫然的掙紮,沾著掙紮的笑臉。他了很久,終於把手伸了過去。
大禮堂舞台側麵大屏幕忽然亮了,副校長一張大特寫。
副校長說:"由於格蘭高中管理失誤,現在出現了一件重大行政失誤。趁著家長會的機會,我們將揭露並且虛心地改正。這個失誤就是,站在你們麵前的連笑同學是通過不光彩的手段當上校長的!她在選舉前篡改了電視屏幕上顯示的選手編號,使候選人沐垂陽的數據與自己的數據互換!所以我們無論查多少次選票,都不會發現任何問題。多虧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同學寄來電視截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