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案的隻有一個!連笑,你承不承認!"
連笑嗤地笑出來,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咳嗽半天。
她對屏幕說:"沒想到被你先破了案,但可惜你抓錯了犯人。"她向著座席轉身,朗朗有聲,"公道自在人心……"
她話說到一半,看到座席上人們的表情,一顆心就從胸腔裏掉到地板上,還是鮮紅熱辣的,隻不過連笑再感覺不到它的跳動。
她一下子在眾多臉孔裏找到了父母的臉,因為其他人的臉都是陰森的藍,隻有父母是慘敗的灰。母親聽罷把頭埋在父親胸前,父親閉著眼睛不看連笑,他們也不相信自己了。
連笑恍惚地想:作弊的,可能真的是我吧……?
屏幕裏副校長還在歇斯底裏地喊著:"你知不知罪?你知不知罪?"
連笑機械地點著頭。
大門忽然吱呀著開了,灑進室外的白光。她抬頭,卻隻在大禮堂門口看到一個背光的人影他安閑地倚在門上,好讓人看個清楚,然後一步步走了進來。
連笑的母親認了出來:"這不是連笑抽屜裏那個男孩?"
進來的是沐垂陽。
沐垂陽走上了舞台站在連笑旁邊,連笑淒然地笑道:"太好了,受害者也來了,可以正式開庭了麼?"
沐垂陽問:"是你給選票作弊的?"
連笑點點頭。
沐垂陽目光向上移,一副迷惑的樣子,說:"這就奇怪了。"
台下人齊聲問:"為什麼奇怪?"
沐垂陽說:"因為明明是我作的弊。"
副校長鐵青著臉對沐垂陽說:"你說的話自己要負責。"
沐垂陽盯住副校長說:"你覺得連笑的電腦水平足夠侵入學校的資料庫嗎?"
連笑紅著臉爭辯:"那又怎麼樣?"
沐垂陽像看小孩子一樣看連笑,從她手裏拿過麥克風說:"大家要是不相信,我的電腦裏還有修改數據的痕跡,有興趣的排隊組織去參觀。"
副校長一臉震驚,差點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喃喃地說:"作弊的竟然是你。"
沐垂陽剛剛移動腳步,連笑一步上前,瞪大了眼睛對沐垂陽說:"你應該留在這裏當校長。這是你的就職典禮。"
家長和同學們好像聽到了最好的答案,七嘴八舌地對沐垂陽說:
"你才應該留下當校長,隻有你才合格!"
沐垂陽用手壓壓空氣示意大家安靜,大家都被他的威嚴征服,毫無招架之力。
沐垂陽說:"我問在座的人,有誰頻繁地與我見麵?有誰和我交談過?有誰從我這裏得到有益的知識?"
沒有人舉手。
沐垂陽繼續麵對著聽眾說:"所以,當宣布校長當選者不是我時,大家都暗自鬆了口氣吧。你們都投票擁護我當校長,隻是因為你們應該投,而不是你們想投。"
連笑終於開口了:"如果大家覺得不公平的話,我們就重新選舉一次。我的競選辭說完後,如果多數同學轟我下台的話,我畢生都不提"校長"兩個字。"
台下歡聲雷動。
連笑低下眼睛說:"其實,我並不喜歡當校長的自己……"
"因為當了校長之後,我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這些事會被原來的那個我恥笑得滿地打滾。聽說有外國來的交流生,我怕迎接不及,每天都急哄哄地打電話問他們什麼時候到,不知情的人還問他們到底欠了我多少錢;聽到有人亂劃校徽,在校服上亂繡東西,我會氣得逼他們跟校服和校徽說對不起;你們知道我的外號為什麼叫"垃圾王"嗎?因為我會追殺亂丟垃圾的人幾百米。
"以前,我覺得格蘭高中是永遠固若金湯,屹立不倒,少我一個不少。等到當了校長以後特別是這段日子,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格蘭高中其實還很小,還很脆弱,時刻都需要保護,我多希望其中一個保護人是我。"
她說完,發現自己把氣氛搞得好冷,索性用雙手捧著臉,做成桃心的形狀,悵惘地說:"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愛吧。"
完蛋了,現場變得更冷了,簡直冷爆了。
這時,她聽到廣播裏傳來麥克風被搗鼓,發出幾聲悶響,忽然發出聲響:
"連笑!我支持你!"
連笑聽出這是天台上的廣播站女孩;接下來,連笑聽出是匆匆趕來的萬遂和木欣欣;然後是冉芊晶;再接下來,在坦克一樣轟隆隆的聲音中,連笑再聽不出誰的聲音了。
帽簷垂下麵網的女人在排山倒海的支持聲中厲聲問她的女兒:
"殷悅人!你怎麼不跳出來反抗她?"
殷悅人伏在她的膝蓋上說:"搖滾樂隊在格蘭高中一直就像老鼠一樣存活著。隻有連笑,正經撥了一間琴房給我們練習。而且,如果不是她,我早就被格蘭高中淘汰出去了。"
她媽媽拽緊了殷悅人的手臂,生氣地說:"我們走!下學期到國外上學,不要再在格蘭高中待著了。"卻驚詫地發現拉不動她女兒沉重的手臂和堅定的眼神。
連笑坐在舞台邊緣,兩條腿從舞台上垂下來,兩隻手撐在後麵,人向後仰。沐垂陽坐在她身邊。
連笑問道:"你的父母今天看到你的表現,一定很自豪吧?"
沐垂陽說:"他們沒有來。"
連笑又問:"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個給你報名參選校長的人是誰?"
"如果你能答出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
連笑高興地說:"那太好了。"
沐垂陽說:"我問你,那個寫匿名信的人是誰?"
連笑心跳漏了一拍。
沐垂陽繼續說:"真佩服你,隻要闖關成功,你就能安心開慶功宴了。那個人三番五次地對付你,而且一次比一次致命。"
沐垂陽歎口氣:"有一個人在暗中不懷好意地用武器瞄準著你,你還照活不誤,還活得這麼興高采烈。"
連笑頭都抬不起來,還做著垂死掙紮,怯生生地說:"我說我是慈悲為懷,你相信嗎?"
沐垂陽搖頭,一躍下了舞台,向連笑告別:"我陪你坐得夠久了,現在我要回去了,我還有事沒有做完。"
連笑忽然想到了什麼,心情驟然明朗,晃蕩著兩條腿,悠閑地對沐垂陽說:"你也不是一個完人。"
沐垂陽立刻站住,兩隻大拇指仍插在褲袋,有節奏地拍著大腿,還竭力裝出鎮定的模樣,問:"你真的發現我的秘密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連笑用一隻手撐著下巴,說:"你把它叫秘密啊,我把它叫做"超好笑的肢體行為缺陷綜合征"耶。學校裏沒有任何你手寫的記錄,而且上次我叫你簽名,你都不肯。"
沐垂陽身體不自覺地緊繃透露出他的緊張。
連笑第一次看到沐垂陽幾乎要惱羞成怒的樣子,笑眯眯地說:"你繼續扮演著完人的角色吧,我等著你自己承認你的缺陷那一天。"
繞著大體育場,有一條莫名其妙的長廊。萬遂和木欣欣在長廊裏並排走著,並不說話。
萬遂不斷地側著頭看木欣欣,像第一次看到人類一樣,覺得什麼都新奇,原來她的耳垂這麼小,原來她就連走路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原來她說不會為自己失常是認真的。
木欣欣冷不丁地停住腳步,側臉問萬遂:"你爸爸的病會好嗎?"
他收起活潑,別過臉說:"不僅是爸爸的病,還有家,還有集團。有的晚上我被夢嚇醒,呆呆地幹坐著看牆上的掛鍾,再也睡不著。"
木欣欣問:"什麼夢?"
"就是有一天,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說:"現在你是一家之主了。"我央求他遲些再來,遲一些,我的力量才足以背負著整個家族前行。"
一安靜,體育場裏的聲音就凸現出來。不知是誰進球了,人群發出獸類一樣的喝彩聲。
木欣欣問道:"你記得一個物理實驗嗎?……"
"……初中的時候,老師做過一個測水的沸點的實驗:十分鍾:98度,十一分鍾:100度,十二分鍾:100度,十三分鍾:100度……我記得我當時看到這個實驗很高興,原來事情皆有限度,超過這個限度,你再加熱,都不會再起任何作用了。痛苦也是,不會無限製地增加,不會一直衍生出新的痛苦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