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從沒有當場失手過,即使讓人逮住了也是貨即將出手的那一刻,因為他的名聲使他不敢在家裏存貨,恐怕警察搜家。這一次,老鷹仍舊自信。
約定的夜晚來臨的時候,劉家滿樓是燈火輝煌,老鷹知道劉老板害怕了,他不想讓老鷹拿走一分一毫。老鷹也知道劉老板犯了忌,他不該把屋裏的燈放得這麼亮。老鷹極其輕鬆地躲在暗影裏,極其輕鬆地用鉤子搭來了劉老板老婆閨女的金首飾和金殼表。當老鷹喜氣洋洋翻過劉家的院落,劉家的狼狗才回過味來,狂吠不止,狗吠聲中夾雜著丟了啥丟了啥的吵嚷。老鷹很自得地輕步快行,忽然看到許多隱蔽物中躍出了大大腦袋的人影,老鷹一下子就明白了,劉老板報了警,設好了圈套弄住他。老鷹選擇了一個縫隙躥了出去,嘴裏罵著劉老板是不守信用的小人。本來憑著老鷹的奔跑技巧,躍過兩道牆甩掉這群體重超過自己十幾公斤的警察是不成問題的,但問題出在緊追不舍的警察朝天連續開了三槍。老鷹明白,下一槍他們敢往他胸口窩或腦袋瓜上打了,他不想因為一點東西弄丟了命,便立即站住了。接下來警察該對他做的事情他再熟悉不過了。
老鷹出事後的那個早上,像每次一樣,派出所通知他們送行李。老鷹一宿未歸,媽是一宿未睡,掛鍾的擺動聲在深夜的時候清澈地敲進媽的耳鼓,媽的心同鍾擺一同搖蕩,她總是預感會有不測,但一想到老鷹與劉老板是君子之盜,努力地讓自己搖擺的心放得平穩,直至警察送來通知,才相信預感沒有錯。她開始責怪自己咋沒勸勸老鷹別隨便相信人。警察走後,媽歸攏了老鷹的行李,呆呆地望著房梁好一會兒,才讓大都給老鷹送行李去。大都固執地不肯去,大都說,要丟臉你去丟,我才不管他呢,他這是自作自受,活該是這樣,狗改不了吃屎,我恨他都恨不過來呢。媽隻好讓二瘦去送行李。
這些日子二瘦的買賣做得很有成色,常有騎摩托的半夜三更把二瘦送回家,並把二瘦叫小老板,所以二瘦常常在早晨睡不醒。二瘦背起行李的時候,還不知道是給誰送去,後來才聽清楚是爹又犯了事兒。二瘦背起行李說,我爹的本事太差了,總是這樣丟人地離開家。大都拽住了行李不讓二瘦動,大都說,咱們沒有這個丟人現眼的爹。二瘦很順從地回了屋,抓下了竹竿上搭著的手巾,爹就像站在他眼前一樣,酸味吱溜溜地往他鼻子裏鑽。二瘦把手巾掖在褲帶上,走到門口時,對大都說,你不配從咱媽肚裏爬出來。大都聽這話時愣了一下神,二瘦就瞅著空當走了出去。大都緩過勁來去追二瘦,媽抓住大都的胳膊,哭著說,好歹也是你的爹呀。大都的腿在媽的肚子上撞了好幾下,不知是怨恨媽的肚子曾經為他和二瘦鼓脹過,還是無意識碰撞的。大都說,媽你該管管二瘦了,二瘦的朋友都不大本分,怕是錢的來路也不咋正道哇。
媽不作回答。
二瘦到了拘留所,警察不許他與老鷹見麵。二瘦蜷起幹瘦的小身軀,可憐兮兮地哭起來,於是就把可憐傳染給警察,被允許在看守的監視下隔窗相見。二瘦見到了老鷹並不說話,拿出老鷹常用的手巾,給老鷹擦臉上的汗,擦腋窩的汗,擦罷又給老鷹遞過新毛巾,把舊手巾在自己鼻下深深嗅了兩口。末了,還是偷偷地違背規矩說了一句話,二瘦說,爹,你當了一輩子笨蛋!
初秋的日子,媽的心境已經恢複到自然狀態,老鷹這輩子三番五次地被人收監,那種痛苦的焦慮感在她心中逐漸變得遲鈍。她努力把老鷹當成又一次出了遠門,在又一次失去火爆熱烈的生活之後,她隻能在無可奈何中淡泊地等待。初秋的陽光把她的思緒照得暖融融的,也把她手中捏著的鞋底子照耀得充滿暖意。她手中的錐子不停地頂破艱澀的鞋底子,把麻繩穿過去。錐子在鞋底子上勒出一個個凹陷的麻點兒。媽在初秋爽朗的和風中,慢悠悠地給大都製作新鞋。她企望著能給大都帶來新的舒坦,忘記這個家庭給他帶來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