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去找大都(2)(3 / 3)

大都心中的陰雲從夏天一直罩到秋日,沒有過一刻的爽朗,出去做活也是很懶惰,很早就回歸,紮到炕席便睡,有時伴隨著壓抑的抽泣。這些日子,鄰村的俏姑娘對大都總是帶答不理的,不冷不熱地應付著大都的殷勤,不時地用盜與賊之類的字眼刺激他。大都喃喃地對俏姑娘說我媽不會總跟我爹過的。

大都在舍不得俏姑娘的同時,也舍不得幾個月來交給俏姑娘保管的工錢。媽很溫和地用鞋底子比量大都的腳,說趕明個兒穿這鞋幹活兒去,布鞋不捂腳,舒服。大都梗著脖子說,給二瘦穿吧,他能給你買吃的買喝的,隨便地禍害錢。媽想到了二瘦會來事的樣子就埋怨大都,二瘦遇到鬧心事兒才不像你這樣怨天怨地。大都不愛聽了,我一不偷二不搶,本本分分掙錢養家糊口,憑啥都怨我?二瘦一下子來了那麼多花不了的錢,你也不問問,說不定他早走上了我爹的道兒。媽說,大都你放屁,你爹啥樣該你說的嗎?你弟多掙幾個錢你也眼紅。大都的臉激動得漲紅,媽呀,你真是鬼迷了心竅,跟我爹這個老不正經的過,啥時熬出個頭啊。媽忽然掄起了鞋底子,左右開弓扇起了大都的嘴巴。大都硬挺著並不躲閃,一道鮮紅的血從嘴角溢出。媽揚起的鞋底子停在了空中,望著大都絲毫沒有恐懼的眼睛,自己忽然感到驚慌失措,鞋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大都睜大的眼睛顯出無神的空洞。大都跪在媽的膝下,一手擦去嘴角的血,一手牽住媽的衣襟,說,媽,你告訴我,你是從哪家把我要過來的?我認親去,媽,你說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媽忽然感到一種心驚肉跳的惶恐,摟住大都的頭,說,孩子,別瞎想,你是媽的孩兒,你是從媽肚裏爬到咱家炕上的。

大都很遺憾地搖搖頭。

午後的時刻,日光毒辣起來,仿佛能把大路上的塵土曬得白晃晃地跳舞,路旁樹陰處就顯得很是陰森。老靳就在這個時候領著俏姑娘立在了院門外。媽迎出去的很急,竟忘記了該把剛才為散熱解開的褲腰帶係牢,邋遢兵般拖三帶四地往前走。老靳根本沒在意二姨的不雅,很得意地說,這是大都的對象。俏姑娘笑了下,眼睛垂向媽的腰間舞動的帶子,解釋說,是女朋友。媽說,都一樣都一樣。說話的時候急急地往屋裏讓。

俏姑娘雙手捏在一起,僅坐了半個炕沿。媽就在箱子座裏摳出個生了鏽的鐵盒子,捏出一把茶葉放進大茶缸裏泡。俏姑娘看到水麵上浮著蜘蛛網狀的東西,沒有去喝。媽說,這是他爹以前買的猴王茶。俏姑娘悄悄數自己手指頭,暗想,這茶少說也有六七年了。

懵懵懂懂的大都這時才揉起惺忪的眼睛,從炕上坐起。大都滿臉都是紅腫,模樣也有些走形,看清進來的是俏姑娘,眼淚止不住一對一雙地落,他期盼著俏姑娘能擁抱他一下,化解他心中結滿的積鬱。俏姑娘湊上前,想去摸大都的臉。媽說,大都是個老實人,在外麵受了委屈回家也不說。俏姑娘聽到這話身體就回轉過來。老靳說,姑娘是路過這裏進來瞧一瞧,順便和大都嘮一嘮定親的事兒。媽說,不巧他爹又不在家,沒法商量。俏姑娘的眼睛有道靈光閃耀一下,她以為大都的爹已經不再是入了獄的老鷹,就問,多久能回來?媽很不情願地說,恐怕又得四五年吧。俏姑娘的眼光黯淡下來,說,不用商量了。大都的腦袋這時才清醒,他應該讓俏姑娘知道這臉是媽打的,媽不和老鷹拉扯斷,他就和媽拚命,大都不是個窩囊廢。俏姑娘說完這話,不待挽留在家中吃晌午飯,就出了這家的院門。大都是光著腳追出家門,他絲毫沒有感覺出石子硌破了他的腳掌,湧出的血結成了烏黑的泥巴。

老靳極力擋住俏姑娘自行車的雙把,俏姑娘揮舞的指尖在老靳的雙臂上留下許多條蚯蚓樣的鮮紅印跡。俏姑娘哭喊著,一窩子騙子,一窩子賊。在俏姑娘的喊聲中,老靳的胳膊終於被俏姑娘推開了。老靳喃喃說,我得把大都的師父找來,讓他來說和。老靳摸過自行車就走了。大都還在奔跑,聲嘶力竭地喊俏姑娘,俏姑娘依舊絲毫沒有遲疑地騎著自行車往前奔,箭一般射出了大都的視線。

大都絕望地站住了,站在炎炎的烈日之下,滿腦袋猛然成了繁星閃爍的夜晚,接著腳底下一股灼熱湧遍全身,他的眼前是一片蒼茫。大都悲天慟地地喊了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