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去找大都(3)(1 / 2)

大都坐在自家大門的條石上,呆呆地就這麼坐下去,灼熱的陽光烤曬著他,他的眼睛空洞無物,仿佛意識已經還原到空白。許久,他才在空白處添上了一個念頭,並且是唯一的念頭。太陽依舊高懸,秋日裏偏晌的日光更加毒辣,大都仿佛被一條生命的線牽著麵對堂門規規矩矩地跪在大門口,長呼兩聲,媽——呀!就把一個響頭磕了下去。接下來大都把膝蓋當腳走,沿著白亮亮的甬道,一步一個響頭磕下去,胸腔中沉重地呼喚出媽。

媽這時候瞅著自己耷拉下來的褲腰帶,似乎覺出了她這一粗俗的習慣賣盡了她家的家風。媽回到了堂屋,係嚴了褲子,坐在前門檻子上,呆愣愣地瞅著傷心至極的大都,抱著腦袋坐在大門口。當大都把淒涼的呼喚送進她的耳鼓時,大都額頭上磕破的鮮血也映進她的眼中,她幾乎要喪失掉堅持了許久的勇氣,她現在才覺出老鷹是確確實實地坑了大都,大都的生命光環被老鷹的陰影遮蓋得沒有一絲光彩,隻能憂鬱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媽背過臉去,潮濕的眼睛在空洞的房梁間尋找依托,她在失望之後垂下頭去,淚水忽然從心窩湧到眼窩,撲簌簌地落下。媽咬著牙,硬著心,不肯回頭過去,她意識到回過頭去必將沒有了老鷹。

沒有了老鷹的日子她不敢想象。

媽慢慢地回轉身去,驚得個目瞪口呆。大都的臉呈現出熟睡的樣子,隻是眼睛仍然半閉著,媽的手巾移到了大都紅腫的眼皮,血已經在眼睫上結成了痂,不待媽用力下去,大都窩在眶中的兩行清淚湧了出來。媽的心猛地一涼,眼窩的淚點點滴滴地灑到大都的臉上,媽嘴裏小聲地叨咕著,真是個癡孩子,一條道跑到黑呀,姑娘要是真心和你好還能在乎咱是啥樣子的家!

大都的師父老木匠趕來了。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已經跑得是滿頭亮晶晶的汗。老木匠一進門就把手背擋在大都的鼻孔下,發覺大都的呼吸弱得幾乎吹不動他手背上的汗毛,就急著去抓大都手臂上的脈搏,然後扯過媽的衣袖吼,你養活不起兒子就吱聲,孩子快沒命了你還傻愣著。接下來他們忙三迭四地去截車。

大都軟乎乎的身軀是在夕陽西下時送到縣醫院。出急診室的時候已是夜半三更。二瘦得到消息便扔下了店裏的麻將朋友,去了醫院,忙前忙後地辦各種手續,支付各類醫療費。媽同老木匠還有老靳死守在急診室門外。大都同進去的時候一樣是躺著出的急診室,許多膠皮管管懸於大都身旁的支架上。陪同推車一同進入0號病房,護士說這是特殊病房,家裏的人一律不許陪護。媽問主治醫生,這條小命害怕不。主治醫生說,明晚上好了就好了,不好就難說了。媽的臉色在醫院走廊裏的日光燈下蒼白得醜陋。靜下來之後,誰也不肯離開醫院,二瘦在燈下看著老靳,忽然湧出了愈加濃烈的不順眼。二瘦在剛才的忙碌中竟然忘記了老靳,現在不眨眼地瞅老靳,覺得心口窩堵得慌。二瘦說,老靳你真會拿我們家的大都開涮,誰不知那個丫頭俊得有名,浪得出奇,你想過介紹對象的癮也得找個差不多的,咱家十個大都也對不上人家,何必讓大都心想得發瘋,半瘋半狂的,跟你說,大都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老靳的脖子粗了起來,說,放你爹個賊屁,十裏八村的人誰不說大都正經。二瘦最不愛聽別人說他爹是賊,二瘦急了,說,我們家的事兒你總充啥大尾巴狼,告訴你老靳,你再摻和我們家的事兒,我整死你。老靳鄙夷地說,瘦個猴似的,瞎狂個啥,也不稱稱自個兒幾斤幾兩。老木匠說,啥時候了,你倆還逗嘴兒。媽哀求道,我的倆爹呀,讓我省省心吧。

又一個夜晚很快地降臨了,老靳和二瘦已經各忙各的去了,媽同老木匠吃晚飯回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是月明星朗,醫院走廊的日光燈忽然間沒了光輝,幾處壁燈螢火蟲般閃耀。當一切恢複了正常,0號病室的門洞開著,裏麵空空如也,已經沒有了大都留下的任何痕跡。醫生與護士誰也搞不清大都的去向,有人說,好像是推向太平間了,也有人說,有個紅衣俏姑娘來過病室門前,俏姑娘沒有了,大都也就沒了。

沒有大都的日子裏,二瘦在城裏把心舍給了買賣,除了給媽扔下一把把的錢外,不再回家,家裏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嘈雜與喧鬧,像山寺一般寂靜難忍。媽寂寞地打發時光,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手中捧著米粒,讓一群雞圍上來,啄她的掌心,這樣一任天氣一天天地涼下去。一向不願挨賊門的老木匠,這些日子天天來這個小院裏小坐一刻,他四處尋覓著大都的可靠下落,媽就有許多感激的淚欲流。老木匠說,師徒如父子,十指連心呀。老靳也在四處打聽大都的下落,但沒有因此而耽誤賣肉。老靳說,二姨,我沒有老婆孩子贅著,就是上天下海也要把大都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