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臘月,二瘦都無心做生意,最後幹脆打了烊,不開張了,領著媽買了許多城裏最有錢的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這幾日,時常有個高出二瘦一些,很豐腴俏眉俏眼的姑娘找上門來,二瘦同她嘮得挺黏乎,有時兩人相互亂摸一氣,樂得個前仰後翻。媽問,這是你媳婦嗎?二瘦漫不經心地答,玩玩唄,還說不準。二瘦給那個姑娘叫小女孩。
過小年那天的上午,天晴得瓦藍。沒有風的冬日,遼西走廊上空的陽光也顯得溫和。二瘦覺得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就在車站廣場招了輛出租車準備風風光光地回去過年。
出租車在村子中央小市場裏停下,小市場裏的人群比平時驟然增加了許多。二瘦覺得很有必要下車走走,讓往日平白無故咒罵與譏諷他家的人們從心裏往外產生敬慕與畏懼。二瘦走下車去,看見許多人驚訝地注目著極少能夠在村裏停留住的轎車,一種驕傲與自豪感在二瘦心中油然而生。太陽懸在南邊的天空,中午的陽光和煦地灑在二瘦臉上,二瘦絲毫沒有感覺出冬日裏該有的寒冷,心中有一種燥熱在騷動。
二瘦的眼睛看到了老靳,就徑直往老靳的肉案子走去。其實老靳在車門尚未推開之前就瞅清了二瘦,不知怎麼,老靳一瞧見二瘦心中就不爽,盡管他不知道二瘦做的是什麼買賣,也不懂得二瘦的錢為啥來得那麼容易,那麼多,反正他認為二瘦不是個地道貨,不像大都那麼實在,如果換個大都從車上下來,他早就迎上去了。
現在,二瘦已經站在了老靳的肉案子前,二瘦雙手插在那件漂亮的真皮大衣的兜裏,歪著脖子看老靳,那種優越感顯而易見地擺了出來。老靳並不理會二瘦的驕傲,手執剔骨刀,埋頭剔豬後腿的骨頭。陽光照射在老靳油漬漬的手上,射在他粘滿血跡與油汙的白圍裙上,射在他身上披著的露了棉絮的大衣上,老靳用一種視而不見的冷漠把二瘦推上羞辱的頂端,然後讓時間馱著二瘦隨意地滑下去。二瘦強製地忍耐著。
二瘦說,喂,給我稱扇排骨,瘦肉全帶著。
老靳說,瘦肉都給你帶走剩下的肥肉賣給哪個爹?
二瘦說,你找哪個當爹我不管,我問你賣不賣?
老靳說,給多少錢我也不侍候你這個龜孫子。
二瘦被卷了麵子,心中的火一個勁兒往上拱,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發泄。二瘦走到了與老靳相鄰的肉案子,從兜裏捏出一張百元的票子,扔了過去,說,剔一扇排骨,不用找錢了。二瘦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瞅這案子上的主人,仇視的眼光一直盯在老靳的身上。二瘦根本沒有理會這案子上主人是如何地殷勤,他雙手接過一扇肥碩的排骨,緩緩地走到老靳的肉案子前,重重地將排骨摔在老靳的肉案子上。隨著一聲沉悶地撞擊,老靳驚得渾身緊縮了一下,鋒利的剔骨刀碰破了他的左手。老靳猛然瞪圓了的眼睛直直地射向二瘦的臉上,眼睛中滲進了傍晚時分才會有的顏色。
老靳說,你找死呀。
二瘦說,你痛快用砍刀把排骨給我剁開。
老靳說,你是誰的爹?
二瘦說,你剁不剁?
老靳說,我剁你爹個雞巴。
二瘦故作不急不惱的樣子,手中猛然操起肉案子上的秤杆,打在了老靳的臉上,老靳的臉頓時湧出條紅色的痕跡,隨即凸起了一道腫塊,顏色立刻成了青紫色。接下來,二瘦用更大的怒火去掀老靳的肉案子。
老靳手捂著的那半邊臉,眼睛也無法睜開,當他眼前的火星逝去的時候,發現二瘦正埋頭努力地去掀他的肉案子。老靳不聲不語地拿起秤砣,砸向二瘦正在拱動的腦袋。二瘦的腦袋遭到這猝不及防的一擊,仿佛看到了群星璀璨的夜空,隨後腦袋就是木木的,掀肉案子的動作停了下來。
媽跌跌撞撞地從車裏奔出來,站在他們倆中間,吼,你們哥倆是幹啥呀,見麵就像鬥雞似的。媽拉扯著把二瘦往車裏搡,二瘦沙啞著嗓子喊,媽,老靳不是個東西,他總想把咱家往七零八散裏拆。媽說,你胡說些啥呀,咱家好多天沒燒火了,快回家。二瘦無可奈何地走向出租車,小女孩站在車門旁,輕柔地問,給你打疼了嗎。二瘦說沒事。二瘦說沒事的時候,小女孩摟過二瘦的頭,忽然驚叫一聲,都是血呀。二瘦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潮乎乎的,抓了把自己的頭發,攤開手掌心一看,鮮紅而又黏稠的血正順著指縫往下滴落。二瘦頓時火冒三丈,推開了小女孩,三步並作二步,躥到老靳的麵前。
現在老靳的臉開始火燒火燎地疼痛,剛才不是二姨攔著,他會像打繞在他攤前尋食的瘦狗一樣打扁二瘦,他看到二瘦重新回到自己眼前,就湧現出碰到賴皮狗一般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