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遲到的霜凍一夜之間掃蕩了遼西走廊,打斷了持續多日的好天氣。黃沙大道旁那些綠油油的小高粱苗一下子全都蔫了,所有的葉片一律無精打采地垂著,顏色也是紫黑紫黑地難看,莊稼地裏最後的一縷生命不可抗拒地結束了。
大自然的這些變化並沒怎麼影響到卷毛,卷毛這一段的情緒還是比較飽滿。選舉的日子一天天地臨近了,曹友人曾把所有的村民代表召集到村部開會,明令必須有一個三十歲以下高中畢業的候選人,杜魯門找遍了全村,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提出還是原班人馬等額選,曹友人就在這時候提出了卷毛——杜元魁的名字,並一錘定音,不容再議。
這幾天,卷毛馬不停蹄地跑著,挨家挨戶地串門。曹友人的苛刻條件使卷毛順理成章地成了現任村長杜魯門的唯一競爭對手,他必須珍惜這一機會,一舉擊敗杜魯門,擊敗選票上的那個杜尚彬。
杜魯門這些天也在忙,卻不是忙於拉選票,礦山上有忙不完的事情,就算是最小的事情也得成千上萬的收支。卷毛一味地用嘴皮子說服著每家每戶投他的票,他把自己當村長後杜家溝的未來描繪得如詩如畫,說得村裏的人們不得不向卷毛點頭稱是,並拍著胸脯保證把票投給卷毛。每逢這時,卷毛便笑著糾正,是杜元魁。
這個名字叫做杜元魁的卷毛根本不知道,表麵上對選舉毫不在意的杜魯門實際上已經實施了有效的對策。除了卷毛一家,杜魯門已經給每一個具有選舉資格的人發去了五十塊錢,作為選舉日子的誤工補貼。杜魯門一如從前的選舉一樣,故作輕鬆地沒當成什麼頭等大事,擊敗乳臭未幹的卷毛就像擊碎一枚小雞蛋那樣容易,他完全沒有必要像個小毛孩子似的挨家挨戶串門,五十塊錢足可以讓每個人仔細掂量掂量分量的輕重。可這每人五十累計起來卻不是個小數字,起碼是花光了給縣礦管辦主任的拜年錢,假如沒有卷毛這個小毛頭攪和這一把,他杜尚彬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麼大的經濟犧牲,考大學那麼難都沒難住這小子,可不能對卷毛等閑視之,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杜尚彬花多少錢都值,他要讓卷毛從選舉的慘敗中徹底喪失當村長的野心,讓村裏人徹底明白,他杜尚彬是杜家溝的鐵帽子村長。
那些錢是在神秘的狀態下發到了每家每戶,從沒受過恩惠的杜家溝人喜出望外地接受了這筆補助,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投老村長的票。當然,杜村長不會蠢到自己出麵發錢的程度,那些錢都是村治保主任杜胖子村會計杜老算替他發的,誰想在村子裏找到村長一如從前那樣艱難。
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卷毛邊看著入睡了的老媽心裏邊計算著有了多少張選票,每一天的計算結果都會讓卷毛興奮不已,已經有八成以上的人家答應了卷毛,決不會把票投給杜魯門那個王八蛋。杜家溝的村長即將屬於他卷毛了,杜家溝的權力也即將回到他卷毛領導下的人民手中,杜魯門將灰溜溜地滾回縣城,安度他灰色的晚年了。
卷毛過早地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絲毫沒有意識到人們的許諾並不可靠,那不過是對他的安慰罷了,村裏人對五十塊錢的感情遠比對卷毛的空頭支票深,他們甚至認為村長應該年年選,杜魯門也就能年年發給他們五十塊錢了。卷毛被選舉的衝動衝昏了頭腦,根本沒有意識到當上村長還是個漫長的過程,他遠沒有走出他二十三歲的稚嫩。
選舉那一天,天氣驟變,寒流總是在人們毫無防備的狀態下突然襲擊遼西走廊,秋與冬的季節交替也就在那一夜間徹底分割完成了。寒流攜帶來的陰雲浮在杜家溝的上空,細碎的雪花漫不經心地飄落,村民小組長在鄉幹部的監督下,抱著鮮紅的投票箱縮頭縮腦地走家串戶,叩響每一個有選舉欲望的家門。
卷毛懷著一顆焦慮的心,不顧寒風的侵擾,走動在自己家的院子裏。他盼望抱著他們這一組流動票箱的村民組長早一點來到他家,投完分給自己家的這兩張選票,他好到村部看一看,監督一下別人有沒有在選票上搗鬼,查一查自己究竟多少票當選,他要親眼目睹杜魯門怎樣悲哀地成為自己的陪襯人。
老媽的咳嗽聲傳了出來。近幾日,老媽的咳嗽聲不像從前那樣激烈了,而是綿長而又乏力,總給人一種沒咳嗽完就結束了的感覺。卷毛把握不好老媽這種狀態是病見好了還是病變壞了。不管怎麼說,天氣的驟然變化對卷毛的老媽都是生死攸關的考驗。
卷毛結束了漫長的期待,轉身進屋。老媽還不知道卷毛已經成了村長的候選人,他不想讓老媽知道,他擔心老媽知道這事後會加重病情。自從那次卷毛向老媽透露了當村長的想法,老媽就囑咐卷毛不要同老奸巨猾的杜魯門鬥,跟杜魯門鬥遲早要吃虧的。卷毛始終敷衍著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