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一切三爺聽不到,可三爺卻清晰地感受得到,一盞天燈照射在三爺心裏呢。三爺警惕地睜大一雙眼睛,充當起了大廟台前救命的活菩薩。
三爺改良了街燈,紗罩裏裝上了不怕風吹的馬燈,燈下墜著個鐵塊,羊油換成了煤油。遺憾的是,這樣的街燈不很亮,黯淡得照不透古槐。貓頭鷹不再害怕,飛回來,照樣無拘無束地發出瘮人的叫聲,那些活得沒滋味的人依舊踅摸到樹下,往垂下的樹幹上扔繩子,企圖與孤魂野鬼為伴。
雖然燈光昏暗,三爺還是看得見的,他不忍心看到人們對這條必經之路的恐懼,便像值更人一樣,守在大廟台前。一旦發現人們的行動有異樣,他便揮舞起一根大鞭子,甩出個震天動地的脆響,嚇跑附在尋短見人身上的鬼魂,嚇跑專門追尋死亡氣息的貓頭鷹,給膽小的人劃開一個理直氣壯的道路。
當然,心地純淨的三爺不會想到,他的鞭聲起到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鞭子的炸裂居然能砸進人們的心靈。野鴛鴦在三爺的鞭聲中恐怕敗露,悄然分手。手腳不幹淨的人走不動道了,把偷盜出來的東西丟在了路上。有人議論三爺,耳朵聽不見,心裏明鏡似的。
自然,三爺聽不到手中大鞭子甩出的脆響,可他的手感覺得到鞭梢劈開空氣時的震顫,他看得到尋短見的人從懵懂中驚醒過來,瞅得清楚膽小的人怎樣邁開了堅定的步子,還有貓頭鷹驚慌失措飛走的淡影。
嚐試著做過的幾種街燈,不過是三爺的暫時替代品,三爺的夢想是把大廟台前弄得如同白晝。三爺反複研究了好幾年,終於發明了一種既鮮豔又明亮還特別牢固的街燈,那就是汽燈。那燈比汽車的燈還亮,亮得大廟台下,古槐樹旁,一隻老鼠都藏不住,貓頭鷹更是“望而怯飛”了。
那燈沒有撚子,燈芯不過是針尖大的小孔,燈座卻奇大無比。裏麵僅僅裝著幾兩煤油,剩下偌大的空間被三爺用氣管子強行打進了空氣。擰開氣閥,一股又細又強的氣流攜帶著霧化了的煤油噴湧而出。用火柴點燃,那火苗又粗又高,白熾耀眼。
兩個燈罩,三爺也是重新做的,用的是公羊的羊皮。兩張羊皮足足用了三爺半年的時光,才做成後來的樣子。三爺把熟透了的羊皮繃在撐子上,沒完沒了地刮上麵的贅肉和油脂。刮到最後,刮得透過皮子能看到人,薄得蟬翼一樣。三爺將撐子上的羊皮刷上一層桐油,養了起來,待油幹了,那羊皮變得塑料一樣柔軟通透,鼓麵一樣堅韌結實。
做出這麼好的燈,三爺本應該很滿意,可三爺卻遲遲沒把這兩盞街燈掛出去,他覺得熾白的燈光,發黃的燈罩,讓人感到死氣沉沉的,不活泛,也不靈動,像缺少點兒什麼。後來,三爺終於想明白了,這燈缺魂哪。沒有魂的燈,就像沒有魂的人,即使亮了,也死了一般。可是,啥才是燈的魂呢?
三爺走遍全村,開始給燈找魂。三爺走到屠戶的門前,突然停住了腳步,豬脖子處噴射而出的鮮血不就是魂嗎?豬的魂隨著奔湧的血,逃離出豬身,讓街燈接住,不就是魂了嗎?於是,三爺拿過碗,接住豬血,塗到燈罩上。那街燈立刻變得鮮亮亮的,鮮得喜慶,紅豔豔的,紅得避邪。有著新鮮生命的附著,有著鮮血的滋潤,羊皮承受得起寒來暑往,禁受得住風吹雨打,不會在流逝的歲月中龜裂。
往大廟台旗杆上掛羊皮街燈那天,村裏來了皮影劇團,三爺突發奇想,從皮影匠人那兒求來了一條龍一隻鳳的兩個彩色驢皮影,把皮影上的幾個軸心固定在羊皮燈罩裏。
一想到那一天,我總是覺得,那該是我們全村的節日。夜幕剛一降臨,全村人都聚集在兩棵古槐的下麵。廟台上,鑼鼓鑔咚咚地敲響,影匠在白幕後麵,不可開交地忙活著“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旗杆下,三爺的街燈徐徐而升,紅彤彤的,照得人心好熨帖,風一吹,燈芯一搖,或龍飛鳳舞,或龍鳳呈祥,活靈活現得像演戲,讓人看不夠,品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