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減(2)(2 / 3)

走了,這一趟就白來了,宋江解釋道,這是張相公村的村風,喜歡把自己的姓氏藏起來,在礦上領錢,也是這麼簽,簽成了真名字,和領錢的證據就不一樣了。宋江說著,又推銷起了村裏的文化,他說,這叫減字木蘭詞,唱著說,不妨聽聽。

信訪局亂成了菜市場,沒人有興趣。加上有人抽煙,嗆得他們受不了,宋江隻好帶著兄弟們來到政府門前的花園廣場。

廣場上綠地成茵,花團錦簇,一片繁榮,幾股噴泉源源不斷地發射水柱,噴出了許多富氧負離子,在這裏席地而坐,多少能讓他們喘得上來氣兒。除了防暴警察遠遠地站著,沒人理他們。閑得難受,他們想起了宋江剛才提到的減字木蘭詞。好多年沒作詩了,正好閑著沒事兒,也能展示一下張相公村悠久的文化,便一塊兒擊掌而歌。

宋江唱道:

人人說我鶴發童,

其實我已老態龍。

也想床上翻雲覆,

可惜我已力不從。

王英唱道:

人人說我坐懷不,

其實早已卑鄙無。

也想床上雲騰霧,

隻怕嗚呼魂不附。

白勝唱道:

人人說我梁上君,

其實我沒利欲熏。

也想惠及子子孫,

醒來卻是一場春。

每人一首,三十六位兄弟就這樣擊掌唱和下去,有自娛,有自嘲,也有自諷。每唱一首,大家還要點評,潤色,修改。自然,潤色都是往色情上潤,這樣,大家都很快樂,把咳嗽都當成鼓點兒了。他們丟掉了上訪之旅的憤怒與糾結,鬱悶的事情成了娛樂。

這麼好玩的上訪,城裏的人算是開了眼界,比演戲有意思,圍觀的人便多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參與進來。

人越聚越多,改來改去,越改越黃,黃得讓媳婦們臉紅,讓老太太害臊,可一幫老爺們卻樂不可支,一塊兒傳唱著,一時間政府廣場喧鬧起來。

活寶都耍到了市政府,市長惱怒了,喚來一輛大客車,讓防暴警察把他們拎上車,送回老家。

警察伸手拎他們時,比拎小雞還容易,他們個個瘦成了皮包骨,輕飄飄的,警察真的拿出防暴的勁兒,能把他們直接塞進骨灰盒。

這次上訪,又是不了了之,除了阮小五的兒子,大家都習慣了,沒有憤懣。回去的路途中,伴隨著咳嗽,大家的議題是誰的黃販得好。

鄉民政助理追進張相公村,每人補貼了二百塊,條件是別再鬧了。二百塊,還不夠打一次點滴,撲不滅上訪的欲望。他們沒有再去,是因為城裏的煙囪多,汽車多,上不來氣兒了。加上作詩費心費力,累了,沒有力氣再張羅。

他們需要虹螺山的空氣養一養。

宋江發燒了,燒得麵紅耳赤,胸悶氣短,嘴張成了嗷嗷待哺的乳鴿,還是喘不上來氣兒,吃了一把撲熱息痛,燒也沒退。他的心涼了,矽肺病最怕感冒發燒。阮小五一直陪著他喝大虹螺山的草藥,本來好好的,就是看著村前的河水清亮,心裏癢癢,洗了次腳,著涼了,發燒不退,才嗚呼了。也許是命中注定,哥倆好成了一個人,近一段日子的折騰,都為阮小五。阮小五在黃泉路上缺伴兒呢,沒他陪著怎行?

宋江給老婆和兒子打電話,讓他們回來送終,他們以為又是騙局,都說扯淡,活人說啥鬼話。直到村裏人證實,老宋的病情太像阮小五了,恐怕不好辦,老婆和兒子才相信。

雖然燒得肺要開鍋,宋江的神誌卻清醒得很,不讓打針,也不肯吃藥,趁著手裏的錢沒花淨,要辦一次活出殯。從前的七十二個兄弟,都是他操辦的,輪到自己,也不想讓別人操辦,他要為自己搞一出活出殯。

其實,宋江這麼做,除了想看到自己是咋死的,還有一層含義,就是想和鄭屠夫鄭總見一麵。畢竟有過師生之誼,賠償不賠償的丟在一邊兒,他隻想聽到一句良心話,或者是道歉的話,就死也能閉上眼睛了。

宋江喚來兒子,把他抱到二樓,一樓騰出來做靈堂。他再三叮囑兒子,人死了是件好事兒,活著遭罪,既然是白喜事兒,就別哭哭啼啼的,快快樂樂地送我走。

靈堂很像一回事兒,有點八寶山的味道,花圈、挽幛、黑紗、遺像、白對聯一樣不少,隨的是村裏的風俗,長命燈送魂香火燒紙青煙繚繞。寬敞的客廳中間,是碩大的冥床,替代宋江躺著的是個紙人。院門外,搭設兩個戲台子,雇了鼓樂班子,夜裏要唱對台戲。活著的三十五個弟兄都來了,來看為他們累倒的宋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