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燒火做飯的時候,唯一已經跑到外邊同孩子們藏貓玩去了,唯一頑強地舉起沉甸甸的手槍,一副軍官的樣子,耀武揚威地和孩子們穿街過巷。二郎想:唯一長大了,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滿街筒子混飯吃,不說發財,至少也能當個村長。
臘月裏的另一個天日很快就攆了過來,二郎顧不上梳洗,挾上財神像,挨門逐戶地去敲,路過宋大戶家門的時候,他家的大門關得很嚴密,顯然全家人還在睡懶覺。二郎本想去敲開這戶人家的門,可他舉起的手總是硬不起來。這世道可真是怪了,缺德人財運總是那麼好,他訛去了我媳婦拿命換來的錢,我還得搖著尾巴給他送財神。二郎歎了口氣,身子縮了回來,剛剛鼓起的勇氣也成了紮漏了的皮球,他想:等吃過了早飯,說啥也得讓宋大戶多請幾個財神。
二郎有了一種助紂為虐的感覺。
太陽在升起很高的時候才有些明朗,宋大戶家的門豁達地敞開著。二郎幾乎是躡手躡腳地走進院落。宋大戶正陪著客人熱氣騰騰地吃火鍋,窗玻璃上塗滿了蒸汽,無法看見二郎悄然走動的身影。直到推開外屋的門,走了進來,宋大戶還沒有感覺到家中有了不速之客。二郎對這種狀態很滿意,假如宋大戶瞅見自己,肯定不能讓二郎往屋裏走,那樣的話,二郎的財神像就隻能送出一張了。
二郎忍著咳嗽,在宋大戶的外屋裏左一張右一張地貼財神,直到胸膛實在憋不住咳嗽,才走向裏層的門。二郎重重地咳嗽幾聲,一口濃痰留在門下,隨後二郎進了屋子道了一句“恭喜發財”。
宋大戶正在啃從火鍋裏撈出來的雞翅,看到二郎不請自入,牙齒忽然失去了叼咬的力量,雞翅應聲落地。宋大戶離開飯桌想攆二郎已經來不及了。二郎隨手在門上和牆上各貼一張財神,補充了一句“恭喜發財”。
宋大戶用自己的大身板擋住了二郎繼續張貼財神的企圖。二郎趁機在宋大戶腆著的肚子上貼上一張。宋大戶滿臉滾動著不耐煩:“二郎,你想幹什麼?”
二郎想,反正事兒已經做出來了,就不再怕了,當初他昧媳婦的賣命錢害怕過嗎?二郎說:“老天撐著你的財運,你得多供幾張財神。”
宋大戶回身望了一眼自己的客人,拿掉身上的財神像,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光盯著二郎。二郎把無所畏懼的眼睛迎了上去。宋大戶做出一種息事寧人的姿態,隨手抓出兩塊錢,遞給二郎:“就留兩張吧。”
二郎睜大了眼睛:“窮人家請一張財神還得賞兩塊錢呢,我給你們家帶來這麼多財神,你也不覺得這賞錢臊得慌,讓遠來的客人笑掉大牙,你們這樣的大戶,每張少說也得賞到五塊錢才不會丟人現眼。”
宋大戶沒有做過吃虧的生意,他的臉有些扭曲:“二郎,再窮也不能這樣訛人,誰不知道一張財神像批發價才五毛錢,我每張給了你一塊錢,還多留了一張,對你就不薄了。”
二郎看到飯桌上兩個陌生的麵孔正瞅著他,便增添了鬥爭的勇氣:“誰訛人了,誰訛人了,你把財神請了滿屋子,還不想給人錢,你這不是訛人是啥,這樣的事你幹得還少嗎?”
宋大戶這才覺得二郎不是送財神,是來找碴的,便忙著向外屋看去,發現有十多個財神爺正對著他微笑呢。宋大戶的眼睛立刻紅了:“你把這些財神像都給我揭走,我一張也不留,我發家致富靠的是黨的政策,不是財神。”
二郎的腦袋一熱,好像媳婦站在了身後,心中的仇恨更無法遏製了:“一樣的天一樣的地,你靠啥富的誰不知,別忘了你還欠我媳婦的賣命錢呢。”
宋大戶覺得與二郎這樣爭下去,不僅會在客人麵前掉身價,弄不好讓二郎搞翻船,自己就栽了。他索性將財神像一張一張地揭下來,摔到二郎的臉上,一連串地喝著“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