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護著臉,覺得每扯下一張財神都是在扯開他沒有愈合的心,媳婦呀,我咋這麼沒臉,跟畜生能論出啥道理。
二郎扯住門框不往外走,對著宋大戶的客人說:“他把良心賣給錢了,你們救救他吧。”
宋大戶的客人看著哭喪著臉的二郎,並沒有產生同情,隻是覺得窮人多了真是件麻煩的事兒。
二郎麵對著推搡著自己的宋大戶,死命摳著門框,憋足了胸膛裏的力氣,將一口濃痰筆直地射向宋大戶的瞼。
宋大戶抹了一把臉,抓了滿手黏稠的痰,他一陣惡心,揚起胳膊,一拳將二郎打翻在地,然後罵罵咧咧地去洗臉。
二郎在吐痰的時候已經猜到宋大戶會下手的,雖然他沒有硬扛,順著拳頭的來勢跌倒下去,胸膛還是被擊出了擂鼓時才會有的聲音。二郎的胸膛難以承受宋大戶拳頭的壓迫,一口熱氣噴泄而出,眼前是一片彤紅的顏色,媳婦在這種顏色裏痛苦地掙紮。二郎與生俱來的呼吸本領在這一刻產生了障礙,吸回來的氣是那麼艱難。良久,二郎才緩過氣來,咳嗽聲卻一陣猛過一陣,他索性躺下來一動不動。
宋大戶一遍又一遍地洗臉,眼睛流露著不屑一顧的鄙視:“想訛人你也得挑挑,這兒逗來了?社會主義法製為咱撐腰呢。”
二郎的嗓子被咳嗽占據著,沒有了說話的餘地,久蓄的火焰猛地在胸膛裏膨脹起來,他的眼前旋轉著鮮紅的火焰,媳婦在火的旋渦中拚命掙紮。二郎心裏罵著:宋大戶你好黑心哪,你這是往死裏打呢,你要打不死我,你日後別想安生。
二郎是被人架回家的,回到家中的二郎躺在炕上,他一點兒也不去悲傷,他要攢足力量,他要報仇。二郎隻做一件事情,沒完沒了地焚香,弄得滿屋子都是廟裏的那種香火味。在外邊玩膩了的唯一不時地跑進屋來,拿出小書給二郎讀加法口訣。若是平時,二郎會高興的,現在二郎每分每秒都盯著香,盯著香頭上徐徐燃下去的小亮點兒,覺得那個小亮點變成了媳婦活潤的臉龐,媳婦鼓勵著他:二郎咱不能這樣軟下去,越軟越挨欺呀。唯一疑惑不解地問二郎,這是幹啥?二郎隻是回答,給你媽燒香呢,你媽讓咱們硬朗朗再活下去。說著他就攆唯一出去玩,自己老和尚念經似的坐著。
天說黑就黑了下來,二郎破例給唯一煮了個雞蛋。唯一受寵若驚地吃著,匆忙間讓蛋黃噎住了嗓子,二郎輕輕地拍著唯一的背,讓唯一咽得順溜些,自己的嗓子卻堵得慌,孩子算是托生錯了人家,誰家的孩子嚐個雞蛋會這麼難,人要不硬,活著難呀,爹寧可落下個壞名聲,也得爭一口氣,硬氣地活下去。
窗外孩子們藏貓貓的吵嚷聲淡了起來,唯一有些按捺不住。二郎說,玩去吧,就把兒子送出屋門,撫著兒子的小腦瓜囑咐兒子千萬不能當孬種,今後咱們要學會永遠不服輸,活得比宋大戶還要硬棒。唯一有力地點著頭,揮著二郎用財神換來的槍,勇敢地衝出院子。
村落隱藏進了黑暗,二郎悄悄地走出家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奇異的光,那兩點亮光若是能跳出來碰撞,一定會把夜空點燃。二郎的心裏就是揣著這兩點耀眼的亮光,在夜幕的遮蓋下,摸到了宋大戶家的門外。二郎要做一件大事情,讓宋大戶招災損財,還得啞巴吃黃連,讓他明知是我幹的,永遠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幹的。
二郎的嗓子不知怎麼這樣的聽話,從家門出來直到宋大戶的門外竟然能忍受住了咳嗽。二郎趴在門縫往裏看去,宋大戶的全家沉浸在即將過年的歡聲笑語中,根本沒有料到大門的縫隙裏還夾著複仇的眼光。二郎環顧四周,將家中準備完好的報仇工具拿了出來。二郎是在唯一出去玩的時候將報仇工具做好的,他覺得做這種事必須避開兒子,不能給兒子留下終身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