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很快地做完了那種事,心跳快得不成樣子,嗓子眼裏的水鹹滋滋地往上湧,粗重的喘氣聲像個破風匣。二郎心神不寧地四下張望著,夜已是塗了墨似的黑,悠遠而又寧靜,沒人注意病鬼二郎會出現在宋大戶門前。二郎放心了,誰都知道二郎被宋大戶打得不輕,平時活著都費勁的人,怎能受得住拳頭,年前怕是爬不起來了,別說是出來作禍,能把腳後跟立穩就不錯了。
二郎的腳真的就飄了起來,往回走的步子是踉踉蹌蹌的。二郎靠在一截小牆上歇了會兒,回頭望宋大戶家,那戶人家的院落依然完好,沒有絲毫破損的痕跡。二郎覺得自己似乎什麼也沒有做過,宋大戶家牢固得不容破壞,滿天星鬥也在嘲笑二郎的費力不討好。二郎想:等著吧,大災大難會來臨的。
二郎回到家裏的時候,唯一還沒回來,唯一的貓貓藏得一定很隱蔽,否則早就該被找到回家了。二郎坐在炕沿上,比耕了一畝地還累,一路上攢下的咳嗽猛烈地爆發出來,咳過之後,抽掉了筋骨似的乏力。二郎費力地點燃一炷香,躺在炕上,靜靜地看那香火一節一節燒下去,媳婦的臉出現在那個小紅點裏,微笑地瞅著他,仿佛對他說:二郎,做得對。二郎也覺得做得對,待歇過乏來,接著給宋大戶做,做得他傾家蕩產。
宋大戶家的劫難無法避免地來到了,宋大戶一家人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的時候,一切都無法補救。宋大戶媳婦淒厲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著火了,快救火呀!”
誰也不知道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也不知火苗子在宋大戶家門外的柴禾垛裏憋悶了多久,隻知道火焰突破濃煙原子彈似的蓬勃而發,之後便不可收拾。
宋大戶出來的時候,大火已經踩著柴禾垛躥上了高高的樹梢,翻滾的火焰在他頭頂的上空龍飛鳳舞。稀稀拉拉的人拎著筲從四街八巷跑過來,黑色的人影被醉漢似的火光拉扯得滿街筒子東倒西歪,一筲筲水潑進火團,隻不過回報出“哧哧”的嘲笑。
宋大戶很鎮定,他召喚著家人把柴油桶滾進拖拉機拖鬥裏,自己依次發動了引擎,隨著“突突”的聲響,三輛拖拉機風風火火地開出院落,停留在遠離火場的地方。同時宋大戶還指揮著家人掏出棉門簾、棉被褥等,釘在離院內柴禾垛較近的門窗上,反反複複將水潑上去,一直潑到精濕。宋大戶在火燒連營之前將一切重要家產全部保護了起來。
大火輕鬆地跳進院內的柴禾垛,猖狂得不可救藥,任何努力都是徒勞,隻好瞪眼看著柴禾垛燒光燎淨。宋大戶這時才露出本相,氣得眼斜嘴歪,燒了心肝似的痛,他立馬斷定,村裏的人除了二郎,別人沒有這個膽子。
宋大戶不再顧家中的大火,也不看鄰居怎樣汗驢子似的幫他搶運還沒有燒著的柴禾垛,反正你們都怕燒到自己家,這麼拚命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家柴禾垛罷了,挨累也是活該。現在最要緊的是追到二郎家,病怏怏的二郎幹完這種事兒跑不了多遠,就是跑回家也得喘半天氣,那就等於把證據擺給了他,他就有理由讓二郎賠償,不至於讓人白燒一把。
二郎很安靜地躺在家中。二郎不會把任何證據留給宋大戶的,哪怕是蛛絲馬跡。二郎倒是把控訴宋大戶的罪證積累了半罐頭瓶子,那裏麵裝進了濃濃的痰、鮮靈靈的血。二郎的病有些年頭了,隻有這一天他改變了隨便吐痰的毛病。帶血的生雞蛋已經把二郎的身子養得結實些,沒有太重的傷心事兒,二郎不會那麼容易吐血了。罐頭瓶裏究竟是什麼血,隻有二郎自己才知道。
宋大戶怒氣衝衝進來的時候,二郎早已脫光了衣服蜷在被窩裏,一副病得不輕的樣子,氣喘得還算平穩,就是沒有多少力氣:“你賠我錢來了,我正等著瞧病呢。打牲口也沒你這麼狠的。”
宋大戶對二郎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感到意外,他記得打二郎的時候,自己的手沒怎麼痛,他甚至有些後悔給二郎留下了報仇的力氣。現在看來,二郎確實不禁打。宋大戶雖然底氣不足,但對二郎的懷疑卻沒有變,他盯著二郎的眼睛問:“你點了我家的柴禾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