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咳嗽著,眼光明亮地迎上去,絲毫沒有心理上的懦弱,臉上故意露出嘲笑的內容:“好事兒,你家著火是好事兒,火燒旺運,用不到財神爺幫助了。你這麼凶幹啥,高興才對嘛,謝謝替我點火的那個人。”
宋大戶的眼光移開了二郎的瞼,看著幹癟的被窩裹著瘦猴似的二郎,覺得連被窩都撐不起來的人,能有多大的力量?宋大戶很失望,氣哼哼地留下一句:“諒你也不敢,別忘了社會主義法製為我撐腰呢。”
毫無收獲的宋大戶匆忙地走出去,映在二郎家窗戶上的火光依然是紅潤潤的,媳婦也被映到了窗戶上,在紅光中舒暢地歡笑著。二郎真想站在無情大火麵前,同媳婦共同手舞足蹈地慶祝一番。
唯一還沒有回來,二郎的歡喜有些孤獨,他想:唯一一定站在紅彤彤的大火麵前,興高采烈地看熱鬧呢。二郎在獲得心滿意足之後,帶著一種無法避免的疲倦,安靜而又愜意地睡去。
陽光還沒有托出早晨的時候,二郎進入了半夢半醒狀態,他伸手摸一摸身邊,沒有摸到唯一,手便往深處探了下,還是沒有觸到唯一,他的半個夢便雲消霧散了。
二郎被閃電擊中了似的,打了個冷戰,忙手忙腳地坐起來,點亮了燈,發現唯一的被窩規矩地捂著,裏麵空空蕩蕩。二郎的腦袋忽然像鑽進了一條蛇,惡毒地攪亂他的思維,一種不祥之兆流遍他的全身,他對被窩再也不留意了。
天空有些灰蒙,太陽沒精打采地在地平線上拱,西北風很狂,放肆地壓抑著村落裏的大小樹冠,太陽很無奈也很無能地驅趕寒冷。二郎披著白花花的破大衣,拄著一根棍子,穿街過巷地走著,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每逢見到人,就上前問一句“看到我的唯一了嗎?”回答是千篇一律的沒有,二郎隻好歇下來,咳嗽一會兒,接著又問下去。
宋大戶家的柴禾垛還沒有真正熄滅,縷縷青煙隨風升騰,種種跡象表明著死灰複燃的可能。幾個精疲力盡的人還在揮鍬拍打煙火的殘渣餘孽,宋大戶家的院牆一片黑黢黢的,院子裏也是狼狽不堪,一副衰敗景象。這些本是二郎所盼望的結果,可二郎卻高興不起來,他還不知道唯一究竟躺在誰家睡了一晚上。二郎長一聲短一聲呼喚著:“唯一——唯一——”那音調很像尋找幼犢的母牛。
幾個精疲力盡的人眯縫著困倦的眼睛,翻來覆去地鼓搗黑柴禾杆,依然拍打著剩餘的青煙。宋大戶的全家已經關門閉戶睡著探頭覺,仿佛著火的事兒同他們家沒有太多的關係。這幾個拍煙的人都是宋大戶的鄰居,他們擔心老天爺刮怪風,把那一星半點的火炭塞進他們家的柴禾堆。
拍打餘煙的人不知不覺地拍出個燒焦了的榆木疙瘩,這個榆木疙瘩很怪,仔細瞅下去,有那麼一點人體的意思,很像一個沒落生的胎兒。好奇的人就向這塊榆木疙瘩繼續拍,拍著拍著就流出了一截子青色的腸子,白色的骨頭也露了出來。不再是什麼榆木疙瘩,確確實實就是一個被燒死的人!
一種恐慌籠罩過來,所有的困倦都煙飛雲散,驚呆的人好久才反過腔來,嚷嚷道:“燒死人了,出人命嘍!”
那一刻,二郎正在現場專注地尋找唯一,沒有在意別人拍什麼,直到聽見有人喊“燒死人了”,他的心忽悠一下子,跳成了受驚的兔子,身子也涼得浸過冰水似的。媳婦就是讓火燒死的,這種刺激二郎難以再承受。
有人過來,用鍬尖指著那塊榆木疙瘩似的東西,對二郎說:“你不是找唯一嗎,看看那個是不是你兒子。”
二郎惱了,睜圓了眼睛:“你兒子才會被燒死呢。”
一個年齡大些的人接過話頭:“人命關天,不是鬧兒戲,二郎你去認認,不是你孩子,你不就放寬心了嗎?”
二郎本不願意看這種情景,腳卻鬼使神差似的戰戰兢兢往上挪。媳婦慘死的樣子給他留下了終生的膽戰心寒,難道天上掉下兩塊隕石會砸進同一個坑裏,不幸就這麼偏袒他家嗎?他猜想,這或是燒死的狗呀、羊呀,就是人的話,也該是宋大戶的小孫子,那樣宋大戶就會斷子絕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