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中國的世紀末風景(1)(1 / 3)

近代史的一塊碑石

19世紀隻剩下最後的兩年。這個世紀末在中國的大地和海域發生過許多悲劇,為著結束這些悲劇,中國人,從皇帝到大臣,從士人到平民,似乎都趕著要在世紀日落之前,做一些改變中國命運的事情。被稱為災難的1898年,就這樣在中國人的焦躁和急切的期待中悄然降臨。

戊戌年後來成為中國近代史的一塊碑石一可能是紀念碑,也可能是墓碑。它記述著中國的憂患,中國的抗爭,中國的失敗,當然,最真實也最永久的卻是中國的記憶。這一年的正月初三日應是傳統的中國年假期中,在皇帝的授意下,清政府核心的幾位決策人物李鴻章、榮祿、翁同龢等五大臣在總理事務衙門約康有為晤談。翁同龢在此日的日記中記道:“初三日……傳康有為到署,高談時局,以變法為主,立製度局、新政局、練民兵、開鐵路、廣借洋款數條,狂甚。燈後歸,憤甚,憊甚。他們談了很久,從白天談到掌燈時分。在翁的印象中,康有為“狂甚”,大概總指的是他的意氣如虹的思考吧。但為何又“憤甚”、“憊甚”呢?作為帝師的翁同龢因何而憤,為何又感到內心的疲憊呢?對於這位輔佐皇帝的大臣,其處境的艱危和內心的複雜是外人難以猜測的。

被約見的這位三年前發動公車上書的青年人,於1897年的冬月再次來到京城。這時的北京,滿城是迷天的風沙,護城河的凍冰之上也鋪滿了黃蒙蒙的一片。景山的鬆桕在寒風中蕭瑟,周圍是―片悲哀無淚的慘烈氣氛。他這次來京是由於危急形勢的召喚:這年12月15日,德國艦隊侵人旅順灣,占領旅順、大連。康“馳赴北京,上書極陳事變之急”,這就是康有為的《上清帝第五書》。在以往的三年中,他對自己的變法主張又有了更加深人和成熟的思考。現在由於外患曰深,他急切地希望能夠把心中的藍圖變成現實,以期改變中國瀕於危亡的國運。但他的這次上書受到工部阻攔沒有呈送皇帝。直至第二年的正月方才送達禦覽。梁啟超描述了皇帝閱讀康有為奏折時的情景:

皇上覽之,肅然動容,指篇中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及不忍見煤山前事等語,命語軍機大臣曰:“非忠肝義膽,不顧死生之人,安敢以此直言陳於朕前乎?”歎息者久之。於是皇帝做出指示:“命總署諸臣,自後康有為如有條陳,隨即日呈遞無許阻攔。”即宣取康著《日本變政考》、《俄彼得變政記》等書呈覽。這樣,這位來自廣東的普通舉子,終於有機會接近權力的核心,而且成為播弄戊戌風雲的人物。

早春的激動

1897、1898之交的那個寒冷的冬天很快就結束了。春節過後,禦河裏的冰開始解凍,昆明湖邊的柳絲開始泛綠,從西直門到頤和園的禦道兩旁的槐樹梢頭雖然還是一派蒼勁的靜默,然而戊戌年的春天畢竟已經來到。

變法因為皇帝接近和使用了一批銳意進取的青年知識分子,並聽取了他們的意見,顯然加快了步子。但隨著春天的到來,不僅京城春天流行的疾病開始蔓延,而且謠言也追逐著滋生的蚊蠅而傳遍了這裏官宦的深院和市井胡同。北京的空氣裏流動著一種悄悄的興奮和激動,但那隻是表麵的現象。隨著謠言的傳播,似乎在暗示著某種不安甚至陰謀。舉例說,戊戌四月間有一個定官製和設製度局,並三十二局奏議,命交總署議奏。至四月底,延宕不複。皇帝令“再議”。於是謠諑隨即飛揚起來,說是要裁撤六部九卿,設定“鬼子衙門”,要用鬼子辦事了。又如,五月二十四日旨,“所有天下淫祠盡改為學堂”。此旨一下,馬上又有謠言,說是皇上要人天主教了。並且傳得非常具體,說是要在宮中設立禮拜堂等。這些謠言背後的用心十分陰鷙。

傳得最多的消息是光緒皇帝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淋病、腹瀉、遺精、咳嗽,等等。這傳言都是有鼻子有眼的,都說是傳自內務府太醫院。而事實卻是:“言皇上無時不病重,然皇上日口辦事,召見大小臣,間數日必詣頤和園向西後請安,常在瀛秀園門跪迎跪送西後,豈有病之人所能如是耶?”總之,謠言是故意製造的,謠言隻是表層,而在謠言的背後,的確深藏著兩派政治勢力決鬥的危機。

1898年的春天,北京城裏雖然不斷地下著改革的詔書,而這些詔書大抵也隻是詔書而已。它們隻是一紙空文,距離實行還有長長的距離。一些衙門,一些決策的大臣,就是把文件壓在案頭,他們不辦。皇帝發肝火也不行,他們顯然是在等待。他們在靜觀政治風雲的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