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十三年的受難換來最後一個擁抱(8)(3 / 3)

幾縷金光斜懸在江楚寒眉間,照出殘血。血在皺紋裏凝得深重,仿佛是專程用鮮紅色一道道地描出來,橫亙在前額,又絲絲斑斑地蓋了滿臉,蓋進胡楂。隨著麵部的扭曲更顯觸目,連是誰的血都不知道。盡管枉費幾多氣力,人卻說什麼也哭不出來,燒幹了眼,一滴淚也逼不上來。整個人已是一堆惡風裏的、焚燒在永存當中的灰燼。

錦瑟死了。世世代代茫茫皚皚由大地間經過的無數人群,所有死者、生者、未生者、將死者,上至史前,下至人類滅絕之日,近至此地,遠至虛無縹緲仙鄉,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這麼一個錦瑟,死了,被他親手所殺。

他幹得可真漂亮。

曾經閑來無事之時,也遐想過最終下場:被投毒、被絞殺、被身下的裸女一刀入心、被幾十個大漢斬成肉醬哪怕像他曾經幹的:剝皮、抽筋、全身淩遲、燙陽物、開腦髓、喂糞便什麼都行,無論報應怎樣慘烈,他也不在乎,沒所謂。他忘了,沒所謂的不叫報應。這才叫報應,一如既往地令他身披別人的鮮血,自己毫發無損地感受著。死在他手下的每個人,上千萬份曾由他加諸於他者的悲痛,此刻均已一分不差,於他頭頂三尺齊聚,總量相加地還給他自身,去背負、去品嚐。

隔著林地,小半塊朝陽在山脊升起,拍湧出熠熠的光之巨浪。日出將江楚寒映成了半邊金、半邊黑,交界線不住地在其鼻梁上抖換。他無法不去擬想,臨終前錦瑟感受到的痛苦,而她甚至不會有時間認出那柄帶給她無比劇痛與恐懼的凶器,是她曾親手撫摸過、一度夜夜陪在她枕畔的。如果生命垂危之際,她會有餘力想到他,也絕想不到,在她生死攸關的一刹,他離她是那樣近,隻隔一塊薄薄的木板,背貼背。江楚寒麵上的條條血線百般裂變,竭力想噴發內部的漿火。哭不出,隻好笑,笑到了樹幹打晃,將一雙臂膀往裏收牢了再收牢,摟、擁貼、愛撫,抖著手來回抹拭那傷口,隻不知怎樣能把心愛的人給抹回原形。再不知該去找誰尋仇,不知道,現下他手中無上的權力,究竟要取走誰的性命才能使自己快意一瞬。也許什麼都不用想,隻用活活地咬死自己,一塊一塊斷骨碎肉,打從腔子裏生出隻利爪,從裏到外把自己扯空,五髒六腑全扯幹淨,那才好。滿頸的筋都擰憋著,江楚寒衝向半幕掩蔽在林後的天空,再一次地,用盡全力咆哮起來。

陣痛的太陽湧起了一半,像顆剛遭剖出的心。而在體內的某顆心,則正帶著其衰弱的主人,日薄西山地向下墜,直直墜往地獄之火舌。利用僅剩的幾分精神,江楚寒托起懷內之人,手架著坐直,再看看。到現在,他也還未曾將她好好地看一眼。烈光之下,如似鋪金,從未有過的明麗、清晰。麵頰硬成了大理石,間或散布著點點血跡,但仍是她,至少是殘膏剩馥的她。興許對妙常看太久了,以至於用了一小會兒,江楚寒才適應真實的錦瑟,將她重新地嵌套進記憶。一點不錯,正是她。瘦得已發尖的蛋形小臉、清闊的額、淡煙眉、濃睫毛、秀挺的鼻峰與精致的鼻翼各個特征,都因年月的逝去而更為顯著。並且,最令他溫情無限的是她看起來老了,真老了,畢竟也三十六歲的人了,血都難掩鬆弛的眼袋、一條條淡劃在眼角的紋。不對頭!正在進入昏迷狀態的江楚寒猛一下子清醒,雙眸張大,注意到一件極其明顯、他卻才剛剛發覺的不對,太不對了。弄得他空白了大半日,隻會呆呆瞪瞪地瞅,末了已不再能瞅清,視力迅猛地惡化下來,隻得靠幻覺。如同看她的第一眼,一刹那間,無數的殘片在腦子裏放煙火似的同時炸開。曾經親見、包括從未見過的畫麵,浮著光地一一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