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詩經》對後代文學的影響(1)(1 / 2)

六朝文藝批評家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說過這樣一段話:

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詞子才人,文體三變。相如巧為形似之言,班固長於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為體,並標能擅美,獨映當時。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源其飆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

它的意思是,像司馬相如、班固、曹植、王粲這樣著名的文學家,雖然在風格和藝術上各有擅場,但都接受了《詩經》和《離騷》的熏陶。《風》就是指《詩經》。《詩經》對後代文學的影響,主要在於它的諷諫精神和異彩紛呈的藝術手法。

第一節 “刺美現事”的現實精神

在氏族公社時代,有一種很好的製度,那就是地位低的人向居上位者進諫、提意見。這種行為不但不被製止,反而受到鼓勵。《淮南子·主術訓》說:“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注曰:“書其善否於華表木也。”《史記》說得更詳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集解》:“應劭曰:‘旌,幡也。堯設之五達之道,令民進善也。’”如淳曰:“欲有進善者,立於旌下言之。”原始社會的這一好傳統,對於緩和社會各階層中的矛盾,起了很大的調劑作用,所以到先秦時代,它依然被保留下來,隻是換了一種形式。

先秦時代的人們已隱約地認識到詩歌藝術的美刺作用,所謂“刺”,即作家對現實采取了暴露和批判的態度,而所謂“美”則是作家對於生活采取了歌頌的態度。

《周禮·春官·宗伯》記:“瞽蒙掌播鞀、柷、敔、塤、簫、管、弦、歌。諷誦詩,世奠係,鼓琴瑟。掌九德六詩之歌,以役大師。”鄭注:“諷誦詩,主誦詩以刺君過。”這表明在周朝,詩是和諷諫(刺)聯係在一起,並負擔起了匡救時弊的社會功能。《國語·周語》記載的召公向厲王進諫時,列舉“古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的史例,以及上文所舉之《晉語》中範文子向趙文子說,古之王者:“使工誦諫於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兜(惑)也。”這些例子都表明當時詩所承擔的諷諫任務。

《白虎通·諫諍篇》言:“人懷五常,故知諫有五:其一曰諷諫,二曰順諫,三曰窺諫,四曰指諫,五曰陷諫。”孔子最欣賞諷諫。諷諫就是《詩序》所說的:“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鄭玄箋“主文而譎諫”曰:“主文,主與樂之宮商相應也。譎諫,詠歌依違,不直諫。”孔穎達解釋得更詳盡:“本心主意,使合於宮商,相應之文播之於樂,而依違譎諫,不直言君之過失,故言之者無罪。人君不怒其作主而罪戮之,聞之者足以自戒。”以詩來委婉地勸諭在上者改過,其實就是孔門倡導的詩教。

《詩經》中有許多是屬於“以風刺上”的,也即“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這些詩篇還坦率地道出了寫詩就是為了達到諷刺目的的主觀情誌:

夫也不良,歌以譏之。(《陳風·墓門》)

維是褊心,是以為刺。(《魏風·葛屨》)

是用作歌,將母來諗。(《小雅·四牡》)

君子作歌,維以告哀。(《小雅·四月》)

作此好歌,以極反側。(《小雅·何人斯》)

在《詩經》時代,詩人們已經比較自覺地把“美刺”看成是詩歌的主要職能,體現出詩人們積極幹預社會生活的意願,我們在“獻詩陳誌”、“賦詩明誌”兩節中,已經列舉了一些這一類的作品,例如《碩鼠》、《新台》、《伐檀》等。“以風刺上”、“獻詩陳誌”,作為一種優良的創作傳統,已被後人接受並發揚光大。

離《詩經》時代最近的大詩人屈原,他“獨依詩人之義而作《離騷》,上以諷諫,下以自慰”[56]。他麵對楚國內憂外患,危機重重的局麵:“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乎民心”。他指斥當時群小專權,播弄朝政,以至國事日非:“眾皆競進而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羌內恕己而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惟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而險隘”,暗示楚懷王昏庸無能,表達了自己憂國憂民之心。劉安《離騷序》稱屈原的《離騷》“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就指出屈原這種忠於祖國人民、雖萬死而不悔的精神。屈原的作品,包括《離騷》、《九歌》等,都是對楚國當時社會現實的反映,他強烈的愛和恨,也都植根於祖國的土地。屈原這種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顯然是直接受了《詩經》的浸染。

到了漢朝,漢武帝設立了專門的音樂機構——樂府,並派人深入民間采集詩歌,以“觀風俗,知厚薄”,也即了解民情、民意,甚至根據“謠言單辭,輕易守”[57]。這種作法就是對周代采詩製度的模仿和繼承。這些采來的詩,用班固的話說,就是“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人們在詩中抒發各種感情、表達各種願望,自然也包括對在上者的諷刺。所以餘冠英先生在《樂府詩選序》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