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餘。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幹。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
詩的小序雲:“傷農夫之困也。”據史籍記載,白居易寫詩的這一年(元和四年)大旱,白居易曾和李絳聯名奏請憲宗,免除農民的租稅。詩中批判了統治機構的腐朽性、虛偽性,將那些執行政令的貪官汙吏,比為豺狼,這和《詩經》中把不勞而獲的剝削者比作“碩鼠”,本為異曲同工之作。
唐代以降,曆代都湧現出不少優秀的詩人,直麵人民的生活,大膽揭露社會的黑暗,歌頌愛國愛民的精神,如陸遊、辛棄疾、文天祥、關漢卿、黃遵憲等等。他們的作品上承《詩經》之源,彙聚成一條閃耀著現實主義光輝的長河,亙古常新,氣象萬千。
第二節 永不衰竭的藝術源泉
《詩經》的藝術手法,如星漢燦爛,如珠玉雜陳。方玉潤的《詩經原始》很重視探討《詩經》對後代文學的啟迪,他曾列舉了很多例子,以探求後代文學對《詩經》繼承的情況。如他認為《小雅·大東》“有聲有色”、“有興有致”,於三百篇中獨創一格,“後世李白歌行,杜甫長篇,悉脫胎於此,均足以卓立千古,三百所以為詩家鼻祖也”。《詩經》的藝術澤被後代,是多方麵的。我們可以先從詩歌的外部形式說起。
《詩經》以四言為主要形式,並基本上兩字為一頓,這種句式直接為後代的四言詩接受。如曹操的《觀滄海》:“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都是兩字一頓的四言詩,而且在精煉的詩句裏,融鑄進飽滿的感情,展示恢宏的氣度,因此有人稱曹操是“複興四言詩”的作家。
五言詩是我國古典詩歌的主要形式,它的源流,可以追溯到《詩經》。在《詩經》的一些篇章中,於四言中摻雜著五字句。如《小雅·北山》“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於行”,它們雖然算不上是獨立成熟的五言詩,但可以說是已初具形態,後來的五言詩就是在這樣的雛形上進一步發展的。
我們前麵說過,《詩經》的句式中,都具有一定的音節單位。如五言詩句,有以二、三為一頓的,如“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有以三、二為一頓的,如“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有以一、四為一頓的,如“或燕燕居息”。在這些句子中,以二、三為音節單位的句式,一直影響著後代的五言詩。如李白的《勞勞亭》:“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王維的《白石灘》:“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
關於《詩經》的用韻對後代詩歌的影響,我們在《〈詩經〉的音樂美》一節中已經作了一些介紹,總的說《詩經》的隔句用韻和一、二、四句用韻兩種用韻方式,在近體詩中,還被廣泛使用。一種文學樣式能夠曆經二、三千年而不衰,可見它本身的確具有符合藝術規律和審美需要之處。
當然,《詩經》對後代影響最大的,是賦、比、興三種手法。
班固《兩都賦序》說:“賦者,古詩之流也。”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說:“賦者,受命於詩人,拓宇於《楚辭》也。”漢賦,作為漢代文學的代表,得益於《詩經》之處不少。如《詩經》敘述刻畫的藝術手法,對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子虛賦》中鋪張揚厲、淋漓盡致的描寫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賦在後代詩歌中的運用十分常見,如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全詩分三部分,從自敘懷抱至路經驪山的感觸再寫到家以後的喟歎,層層鋪寫,千回百折,起承轉合,結構極嚴整。孟綮《本事詩·高逸第三》稱杜甫“逢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他的“三吏”、“三別”等詩,能夠“推見至隱,殆無遺事”,在很大的程度上要歸功於對賦法的嫻熟運用。
《詩經》中比的手法,有各種的表現。以比體詩來說,有《碩鼠》、《鴟鴞》等,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是篳路藍縷之作。《詩經》以後,《楚辭》中就產生了這種比體詩。如《橘頌》:
後皇嘉樹,桔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誌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嗟爾幼誌,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願歲並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