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詩經》鑒賞舉隅(1)(3 / 3)

遠遊使心思,遊子戀所生。凱風吹長棘,夭夭枝葉傾。

黃鳥鳴相追,咬咬弄好音。佇立望西河,泣下沾羅纓。

小雅·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漢代《衡方碑》中有“感鄁(邶)人之《凱風》,悼《蓼儀(莪)》之勤劬”的句子。《邶風·凱風》是歌頌母愛的,詩人把母親對子女無私的感情比作和煦的南風,柔柔地吹拂著酸棗樹苗。這樣的比喻使人人心中充滿了一種溫馨,一種依戀。《詩經》中還有一首詩也是思念父母的,但卻使人心摧淚下,因為它傾訴的是失去父母、抱憾終天的深哀巨痛。這就是《小雅·蓼莪》。

詩第一章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起興,表達了一種事與願違的無可奈何的心情:原以為高大壯實的莪,卻不過是蒿而已。這和下章“蓼蓼者莪,匪莪伊蔚”一樣,興起對天道無常,致使父母亡故、無法終養的感歎。

第三章劈頭就是“瓶之罄矣,維罍之恥”的設想,可謂奇峰特起,思出意表而且情緒憤激。《左傳》昭公二十四年記子大叔對範獻子說:“《詩》曰:‘瓶之罄矣,惟罍之恥’。王室之不寧,晉之恥矣。”子大叔用汲水之瓶比喻周王室,盛水之罍比喻晉國。罍之有水,由瓶注之。瓶子枯竭,罍應覺得恥辱。這兩句用瓶和罍的關係比喻父母死去,兒女獨生為恥。詩人說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不如趁早追隨父母於地下!“怙”和“恃”,都是依靠的意思。失去了父母,就成為天地間沒有依靠的可憐人了。出門心中含著悲傷,回到家裏,也不覺得溫暖。這是對於孤哀子心理狀態的生動描寫。

第四章是全詩最動人心弦的部分,作者用賦的手法,酣暢淋漓地鋪敘了父母的養育之恩。詩人動情地唱道:父母啊生養了我,撫摸我哺育我,培養我長大教育我,看顧我照拂我,出來進去抱著我。清人姚際恒在《詩經通論》裏評說:“勾人淚眼,全在此無數‘我’字,何必王裒!”王裒是晉朝人,他的父親為司馬昭所害,他隱居以教書為業。母親去世以後,他十分思念父母。每當讀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時,便往往痛哭流涕。他的學生怕老師傷心,就再也不當他的麵讀這首詩了。姚際恒的意思是,這幾句訴說父母撫育之恩的詩句,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哪裏隻有一個王裒呢?

父母的恩德,高天厚地。他們在世之日,就難以酬報,何況老天爺又這樣無情,奪走了他們的生命,想報答都沒有機會了!“昊天罔極”,這是呼天搶地、責備老天無常、怨恨自己不得終養父母的憤激之語。北宋詩人陳後山有詩雲:“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這首詩正是表達了這種極度的悲傷。

五、六兩章的“南山烈烈,飄風發發”、“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是用南山的險峻陡峭、大風的狂暴凜冽來比喻孤子悲痛欲絕的心情。“民莫不穀,我獨何害”!“民莫不穀,我獨不卒”!這是詩人在痛苦中發出的質問:我有什麼過錯啊,卻讓我遭受這樣的不幸!我是一個好人啊,為什麼獨獨不能奉養我的父母!這樣的質問不是沒有一點道理。《毛序》言:此詩“民人勞苦,孝子不得終養爾。”《魯詩》以為:“困於征役,不得終養而作。”試想,如果不是連年征戰服役,人民何至於離鄉背井,不能承歡膝下?如果不是久役家貧,詩人也可能不至於失恃失怙。漢樂府《十五從軍征》中那個十五從軍、八十才得歸的老人,孑然一身:“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杜甫《無家別》中的老軍人,“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溪。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他們的痛苦、辛酸,都是《蓼莪》的延續。這種悲劇的根源,還在於社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