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
斜麵插進切口裏了。理查德用韌皮裹住它,塗上樹蠟,又綁上一根細樹枝,插口那裏鼓了起來。這一次,沒人問他他自己就說:
“保險起見!”
這件事情的成功對外公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從他把理查德請進廚房,並用他自認為昂貴的酒招待對方的態度上就能明顯地看出。
他讓外婆去地下室取一杯攪拌好的油脂。外婆費力地打開油脂罐的蓋子。這時,外公開始詳細地向客人詢問:樹什麼時候生根?什麼時候第一次開花?什麼時候結果?理查德用眼角瞟著酒,老練地克製著自己。三四年吧。有可能!外公卻激動起來。他說他選的是一根上好的嫩枝,是一棵大樹上陽麵的一根嫩枝。他又說了一個村子的名字,那棵樹就長在那裏。外婆手中的蓋子立刻掉在了地上。她用了很長時間去收拾蓋子的碎片。那個村子裏就住著外公那年輕的情人。
後來,兩個男人都喝多了,開始談論起戰爭。外婆坐在爐邊的長凳上,讓眼淚無聲地落到地上。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收到她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我舅舅從戰場上的來信了。
我跑到屋外。天氣變冷了。一隻山雀站在一根彎樹枝上,不管它怎麼跳躍,卻怎麼也夠不著圓鼓鼓的蓓蕾或是那細嫩的樹皮。真保險!
又下了一場雪,還是沒有前線的來信。當白天明顯變長時,蓓蕾的顏色變了。它們從藍灰色變成了深棕色。五月,它們綻開了。
外公吹著口哨把我叫來:“你看見了吧?”
“是的,我看見了。”“明年它就會結果,我跟你說!”雖然他在林子裏散步的時間還是比以前要長得多,但是,從這一天起,他散步之後,會圍著那棵小樹轉個圈。小樹按照它自己的規律,長出了葉子,又把葉子歸還給大地,之後,它把枝條和蓓蕾都換成不張揚的藍灰色,順利躲過了寒冬。
第二年春天,人和樹的道路卻大相徑庭。從東線傳來了舅舅的消息。他躺在一個名字極其拗口的地方附近的野戰醫院裏。願意留在村裏的人永遠回不來了或是下落不明,而一個失蹤了的男人卻在此時回到了他年輕的妻子身邊。他在瓦爾特高建了一所農莊,他要他的德國妻子去操持他的新家。那女人聽從了丈夫的召喚,不管怎麼說,他是她的孩子們的親生父親。於是,她買了一張回程票,還給外公看了。從那以後,外公散步就不再去那個村子了。
但是,那棵樹卻有望結兩個果實。外公懷疑地看著它們,卻不得不承認它確實有兩個果實。他把幾個木樁砸進地裏,又在上麵釘了幾塊橫木板。這個露天長凳也有外婆坐的地方。有時候,他們兩人會並排坐在上麵,四周有蒼蠅嗡嗡地飛,燕子喳喳地叫。外婆夢想著一個陌生的詞——度假療養。外公卻避免靠著外婆,他坐在那裏的樣子,就像是馬上要起身去做別的什麼事。但是他總會說起他童年時代的蘋果。他說他舌尖上再也沒有嚐過那種甜美的滋味,再也沒有過咬一口就滿嘴甜汁的感覺。不過這一次會的。
那個年輕女人後來又出現了一次。她是來取剩下的東西的,急著趕去火車站。外公從工廠匆忙趕到鐵道旁的隔離柵欄邊。但是他隻看到車窗裏向他揮動的手,也帶走了他作為一個林中行者生命中的一切。他回到家後就一病不起。外婆照顧他,她並沒有感到吃驚。傍晚時,我聽到她平靜地跟女鄰居說:原諒他,可以,但決不會忘記!
我守護著蘋果。我不敢在樹旁使勁跺腳:一看見狗想在樹邊撒尿,就立刻把它趕走。
等它們終於熟透了,外公摘下一個果實,在他幹枯的手裏猶豫不決地把玩著,最終下決心咬了一口。他嚼著,臉上滿是懷疑。他把剛咬了幾口的大蘋果核扔到糞堆上,試著將身體伸直。他成功了。
我越過門檻,把第二個果實摘了下來。咬第一口,我就覺得嘴裏充滿了果汁。直到今天,再也沒有蘋果讓我覺得那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