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佬的黃昏——霍英東和他的時代(2 / 3)

跟林、郭等人相比,香港商人則表現得要含蓄很多。不過,因為血脈的濃密及地緣的特殊,其緊密度則有過之而無不及。1978年,中國陡開國門,中央政府曾經希望借助外來資本改造近乎癱瘓的國民經濟,然而歐洲國家受經濟危機影響自顧不暇,美國資本高調而緩行,日本公司隻肯提供二手設備,幾乎都不能指望,唯一可以借重的便隻有近在眼前的香港商人們了。就是基於這樣的形勢,鄧小平將深圳辟為特區,在華南開設多個開放窗口,而香港商人也不辱冀望,滿懷激情,紛紛躍躍欲試。霍英東們的時代在此刻展開新的翅膀。

1978年10月1日,香港首富李嘉誠出現在天安門的國慶典禮上。他是受到鄧小平的親自邀請,來參加國慶觀禮的。美聯社的記者觀察到,李嘉誠穿著一件緊身的藍色中山裝,不無局促地站在一大堆也同樣穿著中山裝的中央幹部身邊,天安門廣場是那麼的大,讓這個從小島上來的潮汕人很有點不習慣。從11歲離開內地,這是他40年來第一次回鄉。在幾年前,他還是一個被內地媒體批評的萬惡的資本家,現在已經成了被尊重的客人。來之前,他給自己定了“八字戒律”:“少出風頭,不談政治。”

回到香港,李嘉誠當即決定,在家鄉潮州市捐建14棟“群眾公寓”,他在給家鄉人的信中寫道:“念及鄉間民房缺乏之嚴重情況,頗為係懷。故有考慮對地方上該項計劃予以適當的支持。”他要求家鄉媒體不要對此作任何的宣傳。兩年後,“群眾公寓”建成,搬進新房的人們將一副自撰的春聯貼在了門上,曰:“翻身不忘共產黨,幸福不忘李嘉誠。”此聯很快被記者寫成“內參”上報到中央,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

李氏舉動,在當年並非孤例。20世紀80年代初期,大小港商如過江之鯽湧入內地,成為經濟複興中最為耀眼和活躍的一支,其初戰之功,不可抹忘。

1979年1月,56歲的霍英東開始與廣東省政府接觸,他提出要在廣州蓋一家五星級賓館——白天鵝賓館。他投資1350萬美元,由白天鵝賓館再向銀行貸款3631萬美元,合作期為15年(以後又延長5年)。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家中外合資的高級酒店,也是當時第一家五星級酒店。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霍英東看裸畫,辨政策風標”的小趣事。霍回憶說:“當時投資內地,就怕政策突變。那一年,首都機場出現了一幅體現少數民族節慶場麵的壁畫(指北京新機場落成時的大型壁畫《潑水節——生命讚歌》,作者為畫家袁運生),其中一個少女是裸體的,這在國內引起了很大一場爭論。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這幅畫還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較踏實。”

霍英東建酒店,首先麵臨的就是計劃體製造成的物質短缺問題。“一個大賓館,需要近10萬種裝修材料和用品,而當時內地幾乎要什麼沒什麼,連澡盆軟塞都不生產,隻好用熱水瓶塞來替代。更要命的是,進口任何一點東西,都要去十來個部門蓋一大串的紅章。”後來,被折磨得“脫去人形”的霍英東終於想出了一個絕招,他先把開業請柬向北京、廣東及港澳人士廣為散發,將開業日子鐵板釘釘地定死了,然後,他就拿著這份請柬到各個環節的主管部門去催辦手續。這一招近乎“無賴”的做法居然還真生效了,工程進度大大加快。1983年2月,白天鵝賓館正式開業,當日酒店湧進了1萬多個市民。

蛇口工業區的首創者袁庚曾經講過一個很珍貴的細節。1981年,袁庚受命在蛇口開辟經濟特區,某日,霍英東、李嘉誠帶了13位香港大企業家來蛇口參觀,霍在酒席間提出,他們對蛇口很有興趣,能否入股共同開發這塊土地。當時,袁庚不假思索地一拱手說:“謝謝諸公,我投放資金下去,還擔心收不回來,不敢連累各位。”此論在席間一提即過,再無複議。晚年袁庚曾對媒體很遺憾地談道:“如果當初允許李、霍的入股,蛇口將被徹底地資本化,或許會獲得更大的經濟活力。”

這些往事都如秋風中的黃葉,飄搖入土,不複尋蹤。其中透露出來的訊息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香港商人曾經以十分積極和熱烈的姿態投入內地的經濟複興運動。他們已經預感到一塊比香港要龐大上千倍的商業大地正在隆隆崛起,憑借他們業已聚集的財富、智慧和血緣的優勢,將有可能締造一個更加輝煌的商業神話。然而,後來的事實卻意外地峰回路轉,這些在自由經濟中浸泡長大的商人們,其實對於轉型時代的種種商業運作非常的陌生和無法適應。

霍英東一代人的財富斂聚,大多曆經艱險,為時代左右,受時間煎熬,如火中取栗。因而,其進退往往慎獨有序,眼光毒辣而在於長遠,其一生所染指的行業,往往隻有一兩項而已。及至晚年,桑梓情結日重,便把大量精力和大筆金錢投注於家鄉的建設。邵逸夫和包玉剛對家鄉寧波從來不忘關愛,李嘉誠對家鄉潮汕的投資也算得上不遺餘力。在東南沿海的各個僑鄉行走,四處可見香港人建的學校、造的醫院、開的工廠。霍英東祖籍番禺,在生命的最後18年,他把很大精力放在了番禺最南端一個叫南沙的小島開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