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不言棄 (3 / 3)

回去路上,穀妍說:“李該來,我現在忽然想和你幹一件壞事兒!”

“為什麼要幹一件壞事兒?”

“因為我不相信你是神!”

“那幹一件什麼樣的壞事兒呢?”

穀妍支吾著,眼睛看著天空,“想不出來,你今天送了我這麼多東西,我總想送你點什麼,可是我沒有錢!”

“那你就去工作一天,賺些錢唄!”

“好!就這麼定了!李該來,我一定會賺一百塊錢,給你買個……買件白襯衫!”

沒走多遠,李該來就在街邊看到一則招聘廣告,便指給穀妍看,“招聘汽車銷售顧問!”

穀妍也停下腳步認真看了幾眼,“本科學曆,三年以上中高級汽車銷售工作經驗,底薪五千,加提成月入過萬……切,這個,我沒戲!”

“試試唄,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個明顯不行!”

“看看,你試都不敢試!”

“誰說的?”穀妍說著就掏出手機記了電話。

這天晚上回到賓館,穀妍就給那家公司打了電話。對方愛答不理,說明天拿著材料來麵試,明天統一麵試。穀妍掛了電話,覺得完全沒戲,李該來卻很有興致地說:“穀妍,麵試是很有講究的,要不要拜我為師?”

“我覺得你完全是讓我去丟人!其實我是想去幹一天苦力,然後賺一百元錢,給你買一件白襯衫!”

“這樣可不像你!”李該來一本正經,“聽好了,麵試要注意氣勢,要在氣勢上壓過主考官!第二,問到你不了解的問題,你就拋開問題,講更理論的東西。第三,問到你的過去,你可以隨便講,除了美國總統這些盡人皆知的職務,你可以把任意頭銜按在自己頭上,包括美國副總統!”

“啊?”

“就這麼辦!”

“李該來,真沒看出來!”

“沒看出什麼來?”

“沒看出,你滿肚子壞水!哈哈哈,這麼齷齪?”

“你不是想看到我壞的一麵嗎?”

“唉!”穀妍倒在床上,“我覺得你在演戲給我看!”

“人生不就是演戲嘛,演得好就是真的!”

愛情第二天,是一個花錢花到飄的日子。但穀妍萬萬沒有想到,世界卻忽然黯然失色。她與李該來背對背,問李該來,“我怎麼覺得那顆鑽石也就值30塊錢呢?”

李該來翻身過來,摟住穀妍,“本來如此,一塊石頭而已!”

第三天是個好天氣,6點多李該來就把穀妍吵起來,非帶著她出去跑步。穀妍在戰勝睡意以後,煥發了少有的精氣神。她與李該來並肩,穿著寬鬆的白色運動裝,小步在賓館樓下跑動。直跑到身體微微出汗。

李該來讓穀妍回房間準備麵試材料,他橫在大廳的沙發裏,手裏捧著茶,一副老爺的架勢,“今天該我享受,你來賺錢!”

“天!你來真的?”

“那可不,一會兒我打算在這西寧城好好轉悠一下,你今天要出去奮鬥!”

李該來這些話鼓勵了穀妍,穀妍想到自己養李該來一天,就活蹦亂跳地在李該來麵前消失了。

穀妍做了一些準備,再下樓李該來已經不在,望著那張大沙發,穀妍笑了,自然自語,“真沒想到,這麼能玩!”

按一般邏輯看,這樣的職務,這樣的待遇,應聘者應該多的嚇人。可穀妍到了麵試處,樓道裏竟隻有幾個人。人力資源經理不時地從房間裏探出頭張望一下,然後看一下表,穀妍猜測這位人力資源經理怕是接電話口氣太衝,都沒人敢來了。

穀妍是最後一個麵試的,她照著李該來那些“荒謬”的說法,講得副總都樂了,他一拍桌子,“你明天就來試用!”

穀妍說:“我今天就可以試用!”

副總瞅著這位超級美女,是怎麼看怎麼順眼,於是說:“那就現在!”

副總親自帶著穀妍到銷售部分熟悉環境。穀妍受寵若驚,並不負重望,在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學到一招半式,還稀裏糊塗接到了第一個客戶。這客戶屬於那種典型的目標客戶,有消費能力,看樣子成交希望很大。可就算成交也不可能馬上成交,畢竟是大幾十萬的東西。無法成交,就拿不到獎金。就算成交了現在也不可能拿到獎金,得月末。穀妍與一個同事攀談,這單下來起碼拿幾千的提成,穀妍急中生智,把這個客戶300元賣給了這位同事。

拿到這300元的時候,去副總那裏請辭,副總還挺黏糊,說:“不想幹銷售,你就幹秘書吧!”

穀妍一笑,“拜拜了您!”

離開公司,穀妍就去大商場轉悠。買了一件白襯衫,一包家鄉名煙芙蓉王,還有一個精致的打火機。抱著這些東西,穀妍滿足地往賓館趕,心裏升騰著從未體會過的甜美和釋然。

李該來穿著那件襯衫很合適,這倒不是穀妍多有眼光,而是晚上她偷偷看了李該來襯衫的號碼。李該來顯得很高興,在床上站得筆挺,問穀妍:“好看嗎?”

穀妍仰著頭說:“帥呆了!”

李該來也不坐下,就那麼在床上站著,傻乎乎的樣子樣穀妍很感動。穀妍讓李該來閉上眼睛,然後把香煙和打火機捧到李該來的麵前,問:“能聞到嗎?”

“煙?”

“我本來不願意送你煙的,煙會影響你的健康,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抽煙時的樣子!”穀妍一樂,“今天我太順利了,賺到了300元,按照這個水平,能養活你一輩子的!”

李該來衝穀妍豎著大拇指,“我還沒吃飯呢!”

“嘿嘿,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還剩了三十元,正好夠咱一人一碗麵!”

愛情第三天,是忙碌充實的一天。雖然有些傳奇,但總歸穀妍覺得實現了某種價值,並暫時的擁有了這個世界,也包括李該來。夜裏穀妍有些按耐不住,弄了李該來滿身的口水,李該來在屢次逃避拒絕之後,終於敵不過美色,兩人一夜幾乎都沒怎麼睡。

愛情的第四天,就是從魚水之歡開始的。每每激情流瀉而去,世界會短暫的空虛幾個小時,李該來和穀妍橫在床上,想兩隻待宰的肉豬,絕望占據了一切。既然要死,那就在死之前,瘋狂到底。兩人那裏也沒去,除了下樓吃飯,就一直待在床上。

徹底的空虛和絕望在愛情最後一天的早晨來臨。兩人的身體都基本虛脫了一般,到了連話都懶得說的地步。

穀妍說:“今天咱們往西走,算我送你,也算你帶我旅行!明天早晨走到哪兒,你就把我放在哪兒!”

李該來愣了片刻,什麼也沒說。穀妍習慣了李該來什麼也不說,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總想讓李該來說點什麼。在穀妍看來,李該來什麼也不說,本身就是一種答案。兩人已經開始有了某種神奇的默契。

路上,收音機裏播放著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尤克裏裏恬靜的聲音,讓人很舒服。

但一切將結束,人生已經揮霍殆盡,剩下的隻有黑暗。穀妍在這樣舒緩的音樂裏,終於緩了過來,她要活躍氣氛一般,切斷了歌聲,打開了車上的收音機。文藝畢竟在現實中,再美好的愛情也都在現實中。當那些性病廣告充滿車廂的時候,穀妍看見李該來嗬嗬地傻笑了起來。

收音機裏播報著有條新聞:西寧一家汽車4S店招聘汽車銷售顧問,遭遇應聘者惡意攪局。為了麵試成功,有人早晨惡意在麵試地點門口,誤導麵試者,稱麵試地點更改。

穀妍都聽傻了,她問李該來,“那個攪局的就是你吧?”

“是啊,是我!你不要看到我的壞嗎?”

“天!”穀妍吃驚地大叫,“你怎麼能用這麼無恥的手段讓我應聘成功?天哪,你是李該來嗎?”

“我是啊!有時候你可以和這個世界開個國際玩笑!”

“你真壞你!”穀妍想著想著就笑了,那些麵試者該多冤枉呀,稀裏糊塗就被淘汰。可笑著笑著,想到第三天原本是充實美好的一天,而它的背麵卻如此肮髒時,就笑不出來了。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著,穀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李該來,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呢?”

“為了尋找這個答案吧?也或者,活著本身就是被動的,沒有為什麼!這一切都源於若幹年前,一場風花雪月!”

“你是說父輩的愛情是咱們悲劇的根源?”

“嗬嗬,我想不是吧,人活著還是可以幹很多事兒的!”

“可我現在覺得,我的人生已經走完了!”

“別胡思亂想!”

“那你到底愛我嗎?”

李該來又想用沉默應付過去,什麼話也不說。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了,希望你能告訴我!”

“穀妍,對不起!”

“不愛?”

李該來不置可否的樣子,穀妍沒急著再追問,她想要一個答案,也害怕這個答案。

一路向西,寂寞的戈壁灘,藍到透明的天空,風中飄搖的經幡,失去色彩的大地……

第五天,一分一秒地溜走,拉不住,停不下。時間瘋了一般的奔跑著。

午夜12點,李該來終於把車開下了高速,然後沿著一條車轍路前進。李該來說,這條路盡頭有一個小寺院,方丈是北京的一個作家,他在五年前出家,借口尋找靈魂的真相,拋棄了全世界,拋棄了老婆孩子,一個人來到這裏,建下了這個小寺院。李該來說他們曾經是朋友,他是個好人,出家完全源於對死亡的迷惑。分開是遲早的事兒,收獲的愛越多,離別就越苦。

穀妍說:“咱們要從那裏分開對嗎?”

“對!穀妍,別太悲傷,你失去我的時候,我也失去了你!這是遲早的事兒!其實,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咱們聽著朗朗經卷,然後分道揚鑣?”

“對!”

穀妍又被李該來點燃一般,她瘋了一般地質問:“你難道一點都不愛我嗎?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哪怕某個瞬間!”穀妍的聲音幾近哽咽。

“穀妍,忘了我吧!”

穀妍把臉側向一邊流淚,在車窗玻璃上隱約可以看到自己臉的輪廓。窗外一片黑暗,寒冷和寂寞占據了整個世界。這時忽然有輛車跟了上來,似要超車卻沒有超過去,燈光晃了一下穀妍,穀妍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不一定非要陽光,隻要有點光,總是好的。多數時候,未來總是黑暗的,需要摸索著,憑著直覺往前衝,並每時每刻為自己上一秒的選擇付出代價。

總是會有衝動,對著黑暗問一句,你是誰?

穀妍在緩過一口氣後,又輕聲問李該來,“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會對我好?”

沒有答案。

終於,穀妍忍無可忍,她奮力地衝過去,直接抓住了方向盤,然後扭死。汽車頓時側傾,然後劃著弧線衝出了車轍路,更不巧的是後麵那輛車恰好要超車,兩輛車糾纏在一起,翻了不知道幾個跟頭。鋼鐵與鋼鐵沉悶的碰撞聲,輪胎和地麵的尖利的摩擦聲,還有人與鬼相互拉扯的嘶叫聲……在激烈而短暫幾秒鍾後,世界回歸了平靜。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穀妍隻感覺腦袋撞在硬邦邦的安全氣囊上,和撞在石頭上也沒什麼區別,眼前短暫的閃亮了一下,仿佛拍照時眼前的閃光燈,然後一種類似寶劍相撞的聲音在耳邊想起來。鼻梁怕是已經斷了,木了一下就沒了知覺。李該來似乎並沒什麼事兒,他一直在一邊急切地問著:“穀妍,穀妍,你沒事兒吧?穀妍!”

穀妍想應聲,可又有些不敢,她以為不會這麼容易就翻車。

李該來已經從車裏爬了出來,他正在奮力地砸開副駕駛的車門,還故作平靜,溫和地說:“穀妍,別怕啊,別睡覺!千萬別睡覺!堅持住,沒事兒的!”

其實李該來什麼都不知道,一片漆黑,這隻是他本能的一種冷靜,他想把這種冷靜傳達給穀妍,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而車內穀妍已經看到了李該來的輪廓,她也掙紮著坐起身來,弄出一個動靜,讓李該來放心。

另一輛車上有四個人,其中兩個人已經爬出來,看樣沒什麼事兒。他們沒先救人,而是衝過來就打李該來,穀妍還沒從車裏爬出來,李該來已經被打倒在地。

李該來在地上喊叫著,“各位兄弟,先救人先救人……”

那兩個人依然滿腔憤怒,罵罵咧咧地去救人了。

後車窗碎了,穀妍從後麵已經爬了出來。她像個犯錯的小孩,在家長麵前,隻能低頭不語。李該來從地上爬起來問著:“沒事兒吧?”

穀妍搖搖頭。

李該來抓住穀妍的手,“真沒事兒吧?有疼的地方嗎?”

“沒!”

“流血的地方?”

“沒!”

“疼就堅持一會兒,很快就不疼了!別怕,你在這邊歇一會兒!我去看看另一輛車!”

另一輛車上有四個人,車已經徹底變形,裏麵仍然控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撕心裂肺的叫喊著,還不時地罵著粗口,李該來猜測著,這個人應該是四個人裏麵的小頭頭。他的腿被卡在了變形的座椅下,看樣子骨頭也粉碎了,血滴答滴答,浸透了整個車座。

手機無信號,所以隻能自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把能拆卸的都拆卸掉,那個人才被救出來。不過他已經沒有力氣罵粗口了,看樣子有休克的可能。

更加意外的是,另外一個人已經死了。他全身幾乎無傷,隻在眉宇之間,有一道劃痕。在這個冰冷的淩晨,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靈魂已經蒸騰上天。幾個人把他從車內抬出來,放在地上,他的眼睛沒有閉上,反而睜的更大似的。穀妍嚇得全身發抖,但還是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這雙眼睛曾經見過。這不就是買鑽石那天,在街邊看到的那雙犀利而敵意的眼睛嗎?

李該來準備找個地勢高的地方打電話求救,被另外兩個人攔著。他們到一邊耳語一番,其中一個拿出了匕首,扔給了李該來兩個大字:“私了!”

李該來當時有些搞不懂,怎麼還掏出了匕首呢?

那人指著穀妍說:“那妞,你的鑽戒拿出來!”

穀妍在看到剛剛死去的那個人的時候,就知道這一切都報應。她異常的從容,爽快地拿出了鑽戒,然後拋到空中,穩穩落在那個人的手裏。那人打開看了一眼,“爽快,你跟我們走吧!”

“你們要幹嗎?”這是李該來的聲音。

“我們死了一個兄弟,你說我們要幹嗎?”

“這事兒自然可以慢慢處理,你們還有一個人,得趕緊想辦法送醫院,不然……”

那個拿著匕首的人打斷李該來的話,“嗨嗨嗨,扯什麼犢子啊,這事兒不用你管,你說吧,怎麼賠償我們!”

“你們想怎麼樣?”

“給100萬吧,你開幾百萬的車,這沒和你多要吧?”

“人已經死了,沒法和你私了!”

拿匕首的人沒有再爭辯,刀子直接捅了過來,李該來迅速地閃開了。兩人追了幾步沒有抓到李該來。他們返回來,抓到了穀妍,拿匕首的人用胳膊勒住了穀妍的脖子,衝遠處的李該來大喊,“不給你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穀妍異常平靜而從容,“快跑!別管我!”

李該來怎麼能跑呢。

穀妍仍然在喊,“咱們分開的期限已經到了,你我陌路……你去報警!”

李該來愣了半天,然後走了回來,“放開她!錢給你們!”

李該來把銀行卡遞給了歹徒,說了密碼。拿匕首的歹徒還挺有心計,他依然不放開穀妍,派另外一個人找一個高一點的地勢,找到手機信號,上手機銀行網站測試一下是否正確。

這一弄天都快亮了,重傷的那個人可能快不行了,他臉色蒼白,已經不會說話。拿著匕首的人用腳踹了一下他受傷的腿,“哥,疼吧?”

那人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兄弟們對不住了,得先走一步!要不我送你一程?”

重傷那個人迅速的來了精神,他奮力裏搖晃著手臂。

拿匕首者從地上抓了一把土,灑在他身上,“睡吧哈,安息!”

歹徒拿走了李該來和穀妍的手機,簡單修理了一下卡宴車,在淩晨最黑暗的那個時候,絕塵而去。

那個重傷者,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這種關鍵時刻,被兄弟們拋棄。他可憐巴巴地衝穀妍招手。

麵對絕望,穀妍有些亢奮,她對著那個重傷者說:“你的兄弟說了,讓你死,你就安心死吧!”

李該來把另一輛汽車的座椅弄了下來,然後點燃。在衝天的火光中,大家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一般,重傷竟然說話了:“別丟下我!”

戈壁灘,也許幾十公裏沒有人煙,拖著這樣一個病號,不是救別人,怕是害自己。穀妍捅了捅蹲在火堆旁的李該來,“你還想活命?”

李該來恨恨地盯了一眼穀妍,然後用下巴指了指那輛車,“車上還有一箱礦泉水,一會兒你負責背著!”

“你覺得咱們有可能走出去嗎?”

“試試!”

“你要背著那個病號?”

“對!”

“為什麼呀?李該來,他們可是壞人,死一個這世界就清靜一分。再說,你自己能不能走出去,都難說!”

“你閉上你那張破嘴!”

天微微亮,李該來背著那個重傷者上路了。穀妍看著李該來在戈壁灘的地平線上變成一個小黑點以後,所有的堅持都轟然倒下,她準備給那個死去的年輕小夥身上撒了一把土就去追李該來,可撒了一把土,他的腿竟然動了一下。穀妍被嚇得一個仰麵,退後幾步摔在了地上。但很快穀妍又欣喜若狂,以為他還活著。爬過去揭開蓋在臉上的那塊擦車用的髒毛巾,他的臉已經水腫並變綠臉,鼻孔還流出了兩股血,穀妍又被嚇倒在地。他的腿依然在動,可他的大半已經不再是人。穀妍好似還嗅到一股惡臭,拚命地吐,吐出好多黃水。

穀妍忽然明白,是自己殺了這個年輕人,雖然不是故意的。

他抽動的腿,難不成是要和自己報仇嗎?也或許這是生命的掙紮,他雖然是壞人,但曾經肯定是個好人,他也有沒有看完的風景,他也有牽掛的人,他也有他的世界。可現在,他的世界毀了。

穀妍終於有些失控,失聲痛哭。在廣袤無邊的戈壁灘,她的哭泣聲被迅速稀釋,那麼可憐,那麼無痕。

這一天,李該來竟沒和穀妍說一句話,他黑著臉,一直在和背上那個人病號說著話,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聽來輕鬆,仿佛旅行路上的同路人一般,一點看不出來,這是一次與死神賽跑的遊戲。

穀妍也慢慢明白了李該來的意思,有個人說著話,給他提神,這樣他或許能多挺一會兒。穀妍也開始和那個人攀談。他竟然也是個山西人,很多年前就來了西寧,在工地做過工人,在大街上買過油條老豆腐,在夜總會當過保安,給款爺當過保鏢,娶過三個女人。賭博一夜輸過300萬,打架掉過三根指頭,這世界上能幹的壞事基本都幹過。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光芒萬丈的一生,精神氣竟然越來越好。

可惜,前路茫茫,走了一天,仍無盡頭。入夜的戈壁灘,冷風刺骨。李該來已經走不動了,走不了多遠,就需要休息一下。

大概夜裏12點,李該來終於再也挪不動一步。

李該來把穀妍叫過來,“現在,你必須自己先走了!順著這條路走,看到什麼也不要改變方向,就順著這條模糊的路走下去!”

“不行!”

“穀妍,現在不是玩的時候,保命要緊。到了明天,你可能爬都爬不動了!現在就走!”

穀妍同樣已經渾身無力,她抓住李該來的手,倒在李該來的身邊,看著滿天的繁星,忽然覺得就這麼蒸騰上天,也是一件美好的事兒。

“趕緊走!”李該來命令。

“我不走!我也不敢走!李該來你知道嗎,我是懷著毀掉你的動機來找你的,現在,我終於毀掉了你,你已經不在是那個有錢的、有範兒的李該來!我們就這樣死在一起,總比放跑你更好!”

李該來大叫,“閉嘴,別跟我說這些!”

“嗬嗬,你激動個什麼勁兒,也許咱們已經走不出這片戈壁灘了,明天晚上,後天晚上也許就有一個人死去!”

李該來被那個“死”字刺激了一下,他想站起來,卻沒有成功。他緩了一口氣,“起來,咱們繼續走!”

“你能走得動嗎?”

病號已經徹底沒了話,大概隻剩下了半口氣。李該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弄到自己背上,但沒走幾步,他就倒下了。

李該來從地上爬起來,對著戈壁灘一聲大吼,像頭孤獨的獅子,聲音在天空打著旋,擊碎了這死一般的寧靜。穀妍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如此悲壯的嘶吼聲,那聲音震得自己胸口有些隱約的疼,仿佛熟睡的人被剛剛叫醒那一刻。

李該來又一次背起了那個病號,然後緩慢地走了起來。

穀妍走不動了,可是她不論如何說,李該來都不讓她休息。

在淩晨最寒冷的時候,病號忽然驚醒,“前麵那不就是青海湖!天真藍!”

李該來和穀妍都同時問他:“你看到了嗎?”

他也不接茬,激動地大聲說話,“真舒服,老子剛才飄到了天上,雲彩上了……真舒服!”

“你看到什麼了!”

“小時候,都是小時候的事兒,那些早他娘消失的麵孔又都出現了。小時候那道山頭又綠了,還見到了老娘老爹……”病號說著就哭了,“一輩子的事兒都看了,看來這回是要玩球蛋了!”

“堅持住!”

“兄弟,放下我吧!你已經盡力了!我知道,我這是回光返照,怕是不行了!”

李該來說:“堅持住,也許再往前一公裏,就會有希望!”

李該來雖然這麼說,但沒走幾步,他就栽倒了。穀妍拉著李該來的大手,“李該來,放棄吧,真的不行了!”

病號剛才那種精氣神早就不在,他也抓著李該來的手,用極其低微的聲音說,“你是條漢子,兄弟,下輩子還你。放下我吧,你們趕緊走!”

李該來說:“對不住了,再背你走一公裏!”

可用一個小時挪動一公裏之後,李該來仍然會說,堅持一下,下一個一公裏。

若幹年後,當穀妍再次來到這片荒蕪的戈壁灘時,她跪在地上,仰天看著飄飛的雲朵,她多希望李該來再次出現在這個,與自己再堅持一公裏。人生,隻不過是再堅持一公裏的事兒。哪怕為的隻是一個陌生人。

本來,我們都是陌生人。

將來,我們都是陌生人。

老天爺終於出來幫忙了。

在堅持了幾百米以後,終於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這代表,附近有人。等了半個小時候,還真就等到了一輛卡車。

穀妍看到李該來笑著流下了眼淚。

清晨的戈壁灘依然冷,在卡車車廂裏,混雜著柴油機尾氣奇妙的味道,又顯得不那麼冷了,最起碼已經不是那種要命的淒冷,隻是寒冷。

淩晨病號被送到了醫院。李該來拿出了身上剩下了幾百元現金,“你自己買汽車票到最近的大城市,這些錢已經不夠坐飛機了,你自己坐火車回長沙吧!”

“你呢?”

“咱們的遊戲已經結束了!”

“嗬嗬,李該來,我現在是殺人犯,我走得了嗎?”

“殺人的是我,當時我沒有踩刹車,也沒有握緊方向盤,完全任由了你!”李該來望著天空長長出了一口氣。

“啊?你說的是真的?”

“別問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找我!”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對我?”

“別問了,滾!”李該來把人民幣摔在穀妍的腦袋上,然後散落一地。

穀妍還想說點什麼,李該來已經揚長而去,融進了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