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皇帝不在的秋天(2 / 3)

南都指揮使龍正廣主控一地兵權,他是寧王豪極力要抓住的,可喜的是,龍正廣父祖輩都是寧王玄的舊部愛將,他本人對當今皇帝的荒淫嬉戲、任用權閹,也極其不滿,如果寧王一聲號令,他隨時願起兵為王前驅“清君側”。南都知府夏鐵一是朝廷的剛正之臣,他對朝廷的很多事也不滿,但反朝廷的事他肝腦塗地也不能為。得知寧王府有些異動,便將製止動亂作為他在南都任上的主要責任。然而,以他之力能阻擋寧王府的謀逆嗎?

所以,根本就不是南都知府夏鐵一考慮如何處置寧王豪的問題,而是寧王豪想著怎樣處理夏鐵一的事。

說實話,寧王豪從內心欽佩夏鐵一,朝廷之所以不振,就是夏鐵一這樣的官員太少,即使有那麼幾個,又受到極力的排擠,與其說這是廉吏直臣的不幸,還不如說是朝廷的悲哀。

這樣的官員本該是為我所用的啊,竟不能與我同道,如果要讓我寧王豪真的向他動刀,那也是我的悲哀呀!

思至此,寧王豪不僅長歎。但,不殺夏鐵一,又當如何?

以他的清譽,一旦拚死反對寧王豪,必然產生對王府起兵不好的影響,那天下還有誰敢隨之擁幟?

夏鐵一雖區區一人之力,他擋在寧王麵前,卻也不亞於萬馬千軍。

也許正因為他是個令人敬仰之士,才必須不動聲色地在起兵前解決掉。

寧王考慮再三,得出這個答案。

3

按察使胡世安人也見不到了,副使唐錦跟了寧王;布政使湯慎吾逃亡,左布政使梁宸也進了寧王府,現在王府的人已等在花廳裏;——宿名見夏鐵一不語,提醒道:大大,怎麼辦?

夏鐵一心裏難受。痛苦,像荒蠻粗糙的石頭堵在胸口,使他無言。無言令他的反映有些遲鈍,一下子仿佛他就老了。

不是被歲月所催,而是現實的殘酷擊打。他的肉身和精神都難已承受,甚至逼近極限。

夏鐵一,朝廷出賣了他,把他撂下,他隻有等到最後糟糕時刻的降臨。他的正直和忠誠,朝廷並不欣賞。他的諫言和直陳,朝廷並不需要,他對國家的憂戚與悲患,朝廷覺得多餘——他隻有接受自己的宿命。

夏鐵一的內心哭了笑了疼了樂了。他的笑聲裏透著無比的荒涼。

笑過之後,竟是滿臉凝重。外麵的雨在刷刷地下。

相信我,大人!我能保護你們殺出去。望著夏鐵一滿臉的凝重之色,南都府衛宿名堅定而懇切地說。

你帶小姐從後門走,夏鐵一看看雪姬,又看看忠誠的武士宿名,鄭重托付道:替我好好照顧她。

父親,我不走!雪姬說。幹嗎不走?夏鐵一急,眼神不客氣地瞪著女兒。我要和你在一起,雪姬拉住父親的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說傻話!夏鐵一慍怒。我說不走就不走。雪姬倔。

真不走?

不!

好,宿名你給我把她扛走!

大人……

快。

你要保重啊,大人!宿名扛起雪姬,不管她如何掙紮、捶打隻得遵命離開。三步兩回頭,拖著哭腔,保重啊——大人——。

見宿名扛著雪姬出了後門,夏鐵一稍稍平複心境,從容踱至花廳。

寧王奉太後密旨,起兵討賊,請夏大人隨軍出征。拾夜對夏鐵一道,言語毫無色彩,仿佛是傳諭公文。

夏鐵一瞥一眼門口,廊道上都是手執刀劍的王府武士,雨下起了煙,心裏默禱宿名能帶雪姬順利逃出去。

密旨何在?取來瞧瞧!夏鐵一往椅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

拾夜上前一步,恭敬一揖,道:隻要夏大人到王府見了寧王就能瞧見了。

屁話。夏鐵一拍案,怒道:你們把我夏鐵一當什麼了!

拾夜笑,說:夏大人息怒,寧王沒別的意思,敬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希望你能有一個選擇。

選擇?選擇什麼,夏鐵一朗聲大笑。說:要我選擇和寧王豪一道反朝廷?做千古罪人?

拾夜朝左右隨從示意,一名隨從雙手端上托盤,上麵是一束白綾。另一名隨從的托盤裏是一壺酒。

夏大人,我不會說話,隻是將寧王的意思轉達給你,你自己看著辦。

夏鐵一的手伸向酒壺。拾夜見狀,有些遺憾地搖頭,嘴裏說:你何必這樣選擇呢。夏鐵一回頭看拾夜,臉上的笑竟像孩子似的開心,對他說:你知道我為官到過多少地方,離家有多遠嗎?有時我真想回去,回家鄉去。

夏大人,你是個好官兒,拾夜說。好?有什麼好。受命朝廷者,自當忠於職事,夏鐵一歎息一聲,道:我無能啊!現在,我該回家嘍。

回家?

是啊,死亡就是回家,我早已打點好了。

但那或許是與回家相反的路呢?

你說啥?不會吧。哈,我信我選擇的路是錯不了的。

那路可黑著呢!

是夜路吧,我小時候常走夜路回家,赤著腳,在田埂上,穿過墳地,哈哈!

沒有燈籠?

沒有——我習慣於摸著黑回家。

他舉起酒壺,將毒酒飲盡——哈哈哈……

夏鐵一開懷大笑。

在笑聲中栽倒,是個撲地吹灰的比較難看的樣子,他幾乎沒有掙紮,否則樣子更難看。

他是我惟一見到笑著死去的人——拾夜回稟寧王時如是說。寧王隻擺擺手,示意拾夜走開,一副不太好的神情。

宿名扛雪姬沒跑出多遠,就有一隊王府騎士從後麵追來,兜頭把他們截在雨中的巷口。

想挾持知府小姐私奔呐!一騎士抹著臉上雨水,壞笑道。宿名放下雪姬,拔劍在手,喝道:讓開!雨,大得人睜不開眼睛。

讓?你以為你們跑得了嗎。騎士以兵器擋道,好像要用兵器和大雨聯合組成屏障。宿名急吼:那就別怪我要開殺戒了。

他的劍在腰際一閃。身手、機變、爆發力。

把王府騎士攪成一團,馬的溜溜直打轉,騎士的刀劍碰撞著,如同打鐵的聲音和雨喧嘩成一片。

逼仄的巷口,有些騰挪不開。也把逃者逼得嚴實,除了馬的身子、屁股、尾巴。馬上騎士的盔甲及刀劍之聲,看不到圍在裏麵人。

巷裏人家的門,絲開一條縫,又趕緊合攏,雨裏什麼也看不見。仄巷裏一陣亂。馬蹄,砍殺,鐵器碰鐵器的響動逐漸平息。巷口,鋪街的亂石,雨血亂跳。

有砍死的人被拖過的一溜掃帚似的血,讓雨在舔著。是馬拖拽的新鮮痕跡,被殺者肯定砍得不成人形了。雨水衝刷的血裏,逐漸顯出一根女子的金釵。

4

大雨如萬馬千軍壓至,翻江倒海,魚龍繁衍。寧王府被雨罩得密不透風。

府內,寧王和他的幕僚們皆端坐,像是在作出重大決定前的最後沉默,又像在等待上天的意旨。人們都靜聽門外的雨聲。雨中會有什麼抵臨?

馬蹄在雨中突然傳來,驟馳暴走的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掩蓋了雨。蹄聲比雨點還急。

一個人闖入門來,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濕淋淋的水從他身上往下滴,站的地方很快就一片水漬。說話的聲音也像雨一樣急。

——主公,剛剛截獲陽明君一份傳檄,言朝廷已遣都督許泰率京軍四萬南下,兩湖都禦史秦金,兩廣都禦史楊旦,與陽明君會兵,共十六萬之眾,趨集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