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花碎(2 / 3)

端坐於王府大殿的碧薇夫人華衣麗服,像一朵碩大的牡丹。當她得知率軍守城的宜春郡王戰死,預感最後的時間要到了,她勸顏扮成丫環趕緊和仆傭一塊逃出去,顏哭,死也不肯。碧薇夫人憐惜地拭著顏臉上的淚,說:若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待你,聽話,快逃吧。幾個仆傭硬拉著顏離開了王府。碧薇夫人施施然,拖著曳地長袍,在侍女禦香的攙扶下走向那具紫檀木椅。

她在椅上坐好,禦香幫她將寬闊的袍裾擺開、撫正。這是碧薇夫人的習慣,她要將華麗袍服上的每一朵花飾、每一點亮麗、乃至每一條優雅的線條都完美地呈現出來。

她愛惜自己的華麗衣飾,猶如愛惜自己雍容華貴的地位與尊嚴。

看著禦香像往常那樣細心地為她整理袍裾,她麵露滿意之色,自己將手在臉上輕輕擦了擦——那是兩顆淚,一顆是給顏的,一顆是給禦香的。

禦香若有覺察,碧薇夫人強裝笑臉,掩飾性地說:我還不會太難看吧?

禦香沒有馬上回答,她避過臉去,因為她的臉上也有淚。唉,我真不想讓人看到我是這麼老,又這麼地難看……碧薇夫人道。

哪兒呀!禦香轉臉來說:在我眼裏你永遠是世上最美的人呢,真的!禦香用很誠懇的眼光盯著碧薇夫人。

你呀,就知道哄我高興,可是,我真要謝謝你,謝謝!

夫人,我還從沒見你這麼客氣呢。禦香又有些恃寵而嬌道。現在還有時間,孩子,你也快逃吧,快!

夫人,我怎麼能離開你呢!

現在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不要耽誤了,快走吧!孩子。去找汪一行,去找他,找他。

不,我不會離開夫人的。

孩子,你——

是的,我願意永遠伺候著夫人。

武史帶兵前來抓捕碧薇夫人的時候,看見一老一少兩個美麗的女人莊嚴地在王府大殿裏,好像已等待有時。碧薇夫人端坐的姿式從容而優雅,她打算以拚出老命來的美,接受自己的死亡和宿命。站在旁邊的禦香美麗冷豔,如玉雕。她們的坐立之態構成了一幅華麗憂傷的畫麵。她們平靜、安詳,仿佛在迎接一個儀式。

眾官兵都被這種美麗與莊嚴懾住了,他們在十步開外站住腳。

主仆二人對視了一眼,心有靈犀。

禦香舉燭,跪在碧薇夫人麵前,從容點燃了擁裹著她衰朽身體的碩大裙袍,華麗袍裾上燃起的火焰居然有一種雍容華貴之象。將一朵花、一種圖案、慢慢焚化,那些花,那些圖案,便在空中舞蹈,花和圖案都唱起了歌。

有人看到引火自焚的碧薇夫人在那一刻,她的目光沉靜如水,看著火勢從袍裾邊緣燃起,慢慢燒著一朵一朵的花,她看見禦香以沐浴般的姿勢將火像水一樣燃遍全身,她似乎一直看到自己整個心愛的華衣麗服燒完。一場從未有過的華麗的火焰,她沒有覺出一點生命焚毀的疼痛。

當她隨同袍裙一起化為一朵碩大的華麗火焰之花時,人們聽到了她的聲音,仿佛是一種輕鬆的解脫和愉悅的呻吟——死亡如此美麗。聽到這句話的人,即使平常恨她,也感到了一種巨大憂傷,眼睛蒙上了薄明的淚水。

火焰中的碧薇夫人和禦香被花朵和圖案的美麗歌唱托舉起來,像鳳凰一樣在高空飛舞。

陽明君在馬上看到王府冒起的黑煙,他問:怎麼回事?

寧王豪的母親自焚了,武史黯然道。

為什麼不撲救?陽明君怒。為什麼?

來不及……武史謊稱:一點也來不及了。他低下了頭。

3

天色向晚,雨像石頭一樣砸在街道上。滿街仿佛滾動著石頭,那是一種沉重而雜亂的響聲。譚木匠在驚恐中坐立不安,從雨聲裏隱隱傳來奔逐的腳步、吆喝與呼喊。那聲音開始還在巷頭,很快就近了。

有拳頭擂門板,夾雜倉惶的求救——開開門,救救我,開門哪!

譚木匠的手剛摸到門插,就聽到外麵凶狠的喝斥:反賊,往哪兒跑!

譚木匠丫開一條縫,夜雨中官兵正在追殺逃竄的人群。

那個想到他家避難的人,還不及門開,就被凶狠的官兵揪住後襟,一刀捅入後心。譚木匠隻看清被痛苦扭曲的臉,絕望的眼神,嘴裏噴出的鮮血;掰著門縫的手,用最後力氣塞入一樣物件,才鬆開。血自門縫濺到譚木匠身上,趕緊合攏門,一屁股坐在地上。

門外殺人的官兵,捶門,不見動靜,轉身走開。

驚魂稍定,譚木匠揀起那樣物件,竟是一把出於自己之手的木梳,已成血梳。他麻著膽開門,死在門外的是一女子,女子的麵容有點像表妹。

譚木匠頭腦一片空白,血腥的殺戮與死亡使他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