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往矣,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而今,倉央嘉措那襲清瘦的背影已隨輕風漫去,朱哲琴的歌聲卻始終在我心尖縹緲徘徊,良久,不滅。忽地,又想起古典文學造詣高深的學者曾緘,想起他用那華麗奢侈的筆觸翻譯出的一首倉央嘉措的情詩:“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抑或是天注定的緣分,他的詩作在屢屢經漢人翻譯後,“卿”之一字出鏡的頻率極高。我不知道,那些譯者的心裏是不是也住著一個美麗的女子,是不是也曾經曆過一段憂傷的愛情,但“卿”之一字,總是沾染著些許溫柔清芬,沾染著些許離情別緒,亦總會讓人在不經意間體味到文字背後的絕世淒美與種種不得已。
或許,冥冥之中,譯者與詩者本是心意相通的。如果不是對詩者本人的文字產生過強烈的共鳴,譯者又如何能譯出詩家那顆錦繡玲瓏心呢?曾經,有學者說過,其實倉央嘉措的詩從來都與愛情無關,隻是譯者有意而為之。然而,我卻寧願相信,在那個活佛的心裏,一直住著一個清麗出塵的她,伴他走過生,走過死,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日出日落。
無論如何,愛情總是芬芳美麗的,即便是附會又如何呢?隻不過給了我們又一個享受美且憂傷著的機會罷了。真正的曆史已被湮沒於時間的煙塵下,又有誰能信誓旦旦地站出來說,倉央嘉措的詩作絕對與情無關?也許,“卿”——那些女子,在他心裏向來都位於一個極高的位置,一個與佛法、與如來對等的位置,然,這一切又有誰說得清呢?
曾在網上看到一篇寫他的文章說,他心中始終供奉著兩個如來,一個是出世的佛,一個是現世的卿。他既剖心向佛,也在剖情奉卿。我想,這或許才是那個真正的他,身處茫茫世間,既有著對愛情的憧憬,也有著對佛法的向往。
然而,在清寂的佛法世界與纏綿的情愛紅塵裏來回流連,一顆柔暖的心卻又難免糾結:“我欲順伊心,佛法難兼顧。我欲斷情絲,對伊空辜負。”是啊,到底是該辜負她,還是背棄佛法隨她涉足江湖,從此天涯海角永相伴?
他不知道。因為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的責任,他還不能像司馬相如那樣,深夜攜了卓文君私奔,所以,他隻能枕著一縷惆悵,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寫詩,寫他的不得已,寫他的萬般無奈。隻是,那些字字句句,那些自靈魂深處飛出的花朵,又可曾以柔軟的花心悄悄安撫過他那顆矛盾而又糾結的心?
歎,有情無情皆是情,情來情去總是空。情愛紅塵裏到底有些什麼,古往今來,總是讓人生死相依,總是讓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總是讓人難以勘破。或許這將是個永遠無解的問題,即便再曆經萬年億年,亦無人能夠揣透。《般若經》裏說:“佛說一切法空……”這“法空”之境無生無滅,本性自在,是佛的涅槃,緣起即滅,緣生已空。莫非,這世間事,真是要盡領其色方能盡悟其空?莫非,他的放蕩不羈,他的風流倜儻,隻是隨順初心和自性,在以情愛這種最入世的方式做著最出世的修行?
想到這裏,我忽然又覺得,他詩裏的“卿”也許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他一次次尋尋覓覓、甘冒大不韙偷偷跑出去與之約會的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麗少女,而是他通過修行逐步去除層層蔽障、撥開重重霧霾的自性。隻是,我並不能很好地理解佛法,更無法洞悉倉央嘉措那時那刻的心境,隻能一遍遍、來來回回地聽著朱哲琴的歌曲,在自己的觀想裏想象他的一切,追尋他的一切。然,那一聲一聲般若波羅蜜,清可明心、靜可見性,可曾是他的修行?那一段段佛緣未了、情緣未了的往事,又可曾是我的緬懷?
那是天籟,是天人的歌聲。仿佛乍響的春雷,又仿佛乍現的神光,於生命的最深處緩緩升起,瞬間便震顫了我整個心扉。忍不住輕歎,而今,有誰還能把整個世界的尊貴,把整個人生的不得已,用幾句情詩輕輕代替?不經意間,倉央嘉措300年前綻放的自性,恰似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於朱哲琴優美的歌聲中,怒放成藏傳佛教中最奇美的風景,也怒放為人們心中最瑰麗的傳奇。而就在這片絢爛多姿的風景裏,我看到了美麗的雅魯藏布江,看到了神聖的喜馬拉雅山,更看到了一處花開蝶舞的世外桃源。
那是倉央嘉措出生的地方。它位於喜馬拉雅山的東南坡,北起泊拉山,東至卡門河,南抵布拉馬普特拉河,山水相連,層巒疊嶂,人們習慣稱它為“門隅”,意思是低窪之地。自古以來便被藏族人認為是理想中的天國,所以又親切地稱之為“香巴拉”。